第54章 换药

篝火的余烬彻底冷却，最后一点微弱的红光湮灭在空间恒常不变的柔和光晕里。

冰冷取代了短暂的食物暖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腑间。

余锦佑终究没能把那块鸡腿送出去。

他像只被遗弃的大狗，蹲在纪寻竹和妹妹身边，把那块己经凉透的肉块放在脚边，时不时用手指戳一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委屈不解的呜咽。

最后，他大概是觉得这“好东西”不该浪费，又实在等不到父亲回应，便自己小口小口地、极其珍惜地吃掉了，连一点肉丝都嗦得干干净净。

那口雾气氤氲的石井。井沿上，石碗又新凝聚了一滴灵液清澈透亮，像一颗凝固的晨露。她该去给余大石换药了。

那伤口虽被灵液和草药强行压住了凶险，但终究是深可见骨的贯穿伤，在这缺医少药的绝境里，一丝感染都可能致命。

可她动不了。

余大石蜷缩在空间边缘的背影，像一块冰冷的界碑，无声地散发着拒绝和警告。

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透着沉重的疲惫和压抑的痛楚，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姿态，比任何刀锋都更锋利。

她若靠近，是否会再次引发他应激般的暴怒？

是否会打破这死寂中岌岌可危的、用沉默构筑的脆弱平衡？

她不敢赌。

目光掠过空间里那丰饶得近乎讽刺的景象：

黑土地肥沃，土豆植株生机勃勃，硕果累累；草药田郁郁葱葱，药香馥郁；风干的野鸡肉泛着油光；堆成小山的土豆散发着泥土的芬芳……食物堆成了山，水井清冽甘甜，生机触手可及。

这本该是乱世中最奢侈的安宁和希望。

可此刻，这丰饶的景象，却像一幅挂在冰冷囚笼里的画，美丽，却毫无温度。

它填不饱人心之间那道被恐惧和猜忌撕裂的巨大鸿沟。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失去了刻度。

余锦佑吃完那块鸡腿，舔了舔手指，茫然地坐了一会儿。

困意袭来，他高大的身躯蜷缩起来，靠在纪寻竹腿边，脑袋一点一点，最终也沉沉睡去，发出轻微的鼾声。

只有睡梦中，他紧皱的眉头才稍稍舒展。

纪寻竹抱着余锦安，背靠着空间那无形的、冰冷的壁垒，毫无睡意。

怀中小姑娘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是这冰冷死寂中唯一一点真实的暖意。

她看着远处那个蜷缩的背影，看着他左臂位置那片深色的、凝固的血污在空间柔和的光线下格外刺眼。

一股混合着担忧、心寒和深深无力的酸楚，在胸腔里无声翻涌。

就在纪寻竹眼皮也开始沉重时，空间边缘那个如同石雕般凝固了许久的背影，终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余大石的头颅，极其缓慢地从深埋的膝盖里抬了起来。

动作牵扯到左臂的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他强忍着，没有发出更大的声响。

他抬起那张在黯淡光线下显得异常憔悴灰败的脸，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眼神疲惫而浑浊，带着深重的血丝。

他没有看向纪寻竹这边，甚至没有看向空间里任何一处丰饶的景象。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专注，缓缓扫过蜷缩在纪寻竹怀里熟睡的余锦安，又落在纪寻竹腿边打着鼾、睡得毫无防备的余锦佑身上。

那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了很久很久。

看着女儿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小眉头，看着儿子傻乎乎却安稳的睡颜。

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有深入骨髓的后怕，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挥之不去的恐惧，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几乎将他压垮的……悔意？

他看了很久，仿佛要将这画面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用那条完好的右臂撑着冰冷的“地面”，试图挪动一下身体，让自己蜷缩的姿势稍微舒服一点。然而这个轻微的动作，再次狠狠牵扯到左臂的伤口！

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余大石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瞬间咬紧，发出“咯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额头上瞬间暴起青筋，豆大的冷汗沿着鬓角滚落，砸在身下的黑土地上。

他猛地闭上眼，整个身体因为强忍剧痛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呼吸也变得异常粗重和压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气声。

那痛苦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像一把钝刀子，割在纪寻竹紧绷的心弦上。

她抱着余锦安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看着余大石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和颤抖的身体，看着他左臂位置狰狞的深色血污……

所有的委屈、心寒、恐惧，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原始的、无法抗拒的冲动压了下去——他是为了护住他们才受的伤！他是锦安和锦佑的爹！

不能再等了！

纪寻竹深吸一口气，动作极其轻柔地将熟睡的余锦安从怀里挪开，让她靠着同样沉睡的余锦佑。

然后，她站起身，脚步放得极轻，却异常坚定地朝着空间边缘那个在剧痛中颤抖的身影走去。

她的手里，拿着几株新拔的、叶片肥厚油亮的苦麻草，还有一小块干净的布。

余大石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他猛地睁开眼！

浑浊疲惫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受惊猛兽般的警惕和抗拒！

他下意识地想往后缩，想抓起身边并不存在的武器，但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一步步走近的纪寻竹，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无声的警告——别过来！

纪寻竹在他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充满血丝、惊疑不定的眼睛。

她的眼神里没有怨恨，没有恐惧，也没有试图解释的急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举起手中的苦麻草和布，用动作无声地表达着自己的意图——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