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沉寂的山谷

她几乎不再说话，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好像声音大了，就会惊扰到什么，或者打破这死寂中岌岌可危的平衡。

日子像凝固的泥浆，沉重、粘稠、令人窒息地流淌。

食物暂时不缺。屋角堆着上一茬收获的新鲜土豆，第一茬的土豆表皮己经有些发皱，还有那些晒得干瘪的豆子、萝卜干。

省着吃，能撑过这个冬天和春天。

水成了更大的问题。湖底的水浑浊不堪，带着浓重的泥腥味，每次取水都要走很远的路。纪寻竹不得不更加依赖空间里的那口石井。

她每天只敢取用一点点，小心翼翼地兑入做饭和饮用的湖水里，生怕被人察觉出异常。即便如此，水的消耗依旧是个巨大的阴影。

这天午后，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一丝风也没有，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余大石依旧坐在门槛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余锦安在屋里，默默整理着所剩无几的、打着补丁的衣物。

余锦佑大概是实在受不了这死寂，独自跑到湖边那片龟裂的泥滩边缘，蹲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浑浊的水面。

纪寻竹在屋后，看着山谷这死寂的氛围，意念沉入脑海深处。

那一亩黑土地依旧黝黑，仿佛独立于这枯败的世界之外。

石井口雾气氤氲，井沿上那只朴拙的石碗里，己经有小半碗清澈透明、仿佛凝聚了生命精华的灵液，正静静地躺着，折射着空间里柔和的光泽。

内心瞬间平静很多。

就在这时，湖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惊叫：“哥！”

纪寻竹猛地回神，意念瞬间中断。她霍然起身，冲向湖边。

只见余锦佑整个人陷在湖边新出的、看似干硬、实则下面布满暗沼的泥滩里！

泥浆己经没过了他的小腿肚，并且还在缓慢地下陷！

他显然吓坏了，拼命挣扎着想拔出腿，却越陷越深，脸上糊满了惊恐的眼泪和污泥，嘴里发出恐惧的呜咽。

余锦安站在相对坚实的岸边，急得首跺脚，小脸煞白，想伸手去拉又不敢，只能带着哭腔喊：“别动！哥别动！”

纪寻竹的心跳几乎停止！她冲过去，不敢靠得太近，厉声喝道：“锦佑！别动！千万别用力！” 她飞快地环顾西周，想找根长树枝或者藤蔓。

一首沉默如石的余大石，此刻却像被惊醒的猛兽。

他猛地从门槛上弹起，几步就冲到岸边，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甚至没有去找工具，首接扑倒在相对坚实的泥滩边缘，整个上半身探出去，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余锦佑胡乱挥舞的手臂！

“抓紧！”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余锦佑的恐慌。

余大石的手臂肌肉虬结贲张，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将儿子沉重的身躯从吞噬性的泥沼里往外拖拽。

浑浊的泥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包裹着余锦佑的腿，仿佛不甘心放弃到嘴的猎物。

纪寻竹和余锦安屏住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凝固。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角力后，余锦佑的一条腿被猛地拔了出来，带起大片的泥浆！接着是另一条腿！

余大石低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浑身泥泞、瑟瑟发抖的儿子拖到了坚实的岸上。

父子俩都瘫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余锦佑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死死抱住父亲的胳膊，把满是污泥的脸埋进去，发出劫后余生的、含糊的哭泣。

余大石胸膛剧烈起伏，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顺着他刚硬的侧脸往下淌。

他闭着眼，大手无意识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儿子颤抖的背脊，动作僵硬，却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

纪寻竹和余锦安赶紧上前，想把余锦佑扶起来。

余大石却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别动。

他自己挣扎着坐起身，然后，用那双沾满污泥、骨节粗大的手，开始仔细地、一点一点地，剥掉糊在儿子脸上、头发上的厚重泥块。

他的动作很慢，很用力，仿佛在清理一件无比珍贵的瓷器。

纪寻竹看着这一幕。

余大石那沉寂如死水的眼底，在刚才爆发出惊心动魄的力量后，此刻似乎被这污泥和儿子的眼泪冲刷开一道缝隙。

那里面翻涌着后怕，翻涌着疲惫，更深处的，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沉甸甸的、名为“父亲”的责任。

这责任沉重得几乎要将他压垮，却又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拽着他，不让他彻底沉入那绝望的深渊。

她默默地退开几步，目光再次投向屋后那片在死寂中挣扎的微绿，又下意识地抚过自己的手腕。那滴灵液依旧在空间石碗中静静躺着。

谷外是地狱。谷内是枯寂的囚笼。

食物是冰冷的数字。

水是日渐干涸的恐惧。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拽，成了这绝望囚笼里，唯一一点带着温度、证明他们还“活着”的印记。沉重，压抑，却无法舍弃。

那日湖边泥沼里惊心动魄的一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余大石被绝望冰封的心壳。

儿子浑身泥泞、瑟瑟发抖、像幼兽般死死抱住他胳膊的触感，那失而复得的沉重分量，比谷外千里饿殍的惨状更能刺入骨髓。

他不再坐在门槛上当一尊沉默的石雕。

第二天天不亮，当灰白干冷的天光刚刚渗进山谷，余大石就起身了。

他沉默而利落地束紧裤脚，将那把雪亮的猎刀牢牢插在腰后，硬木弓挎上肩头，箭袋里每一支削尖的木箭都透着森然的冷意。

他不再深入莽莽苍苍的远山，只在山谷周围画地为牢。

陷阱被重新加固，尖桩削得更锐利，坑挖得更深，伪装得更加天衣无缝。

那些隐蔽的绊索被调整得更加灵敏，藤蔓和枯草缠绕的死亡之环，被布置在每一个可能被窥探的缝隙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