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终极武器

夜色像打翻的浓墨，沉沉地浸透了港岛。温润宁蜷缩在工作室那张小小的、并不舒适的折叠沙发上，身上胡乱搭着一条薄毯。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西肢僵硬发麻，黎衍洲最后那句冰冷的“是我多管闲事”和挂断电话的忙音，像循环播放的默片，在脑海里反复上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不行，不能这样。

她吸了吸鼻子，索着抓到丢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指尖有些发抖，她点开通讯录，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林薇。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宁宁？”林薇的声音带着被吵醒醒的慵懒沙哑，“这么晚？片子卡住了？”

听到自家闺蜜熟悉的声音，温润宁强撑的那口气瞬间泄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

“喂？宁宁？你怎么了？说话！”林薇的声音立刻清醒了，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担忧。

“薇薇……”温润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破碎不堪，“我……我把黎衍洲惹毛了……特别特别生气那种……”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林薇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你又熬夜赶片子被他抓包了？”

温润宁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从黎衍洲那条专制的信息，到自己的激烈反驳，再到那句口不择言的“就凭‘黎太太’这个身份？”，以及黎衍洲最后那冰冷的一句“多管闲事”和毫不留情的挂断。

“……他说完就挂了……薇薇，我不是那个意思……”温润宁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委屈和恐慌，“我只是气他……什么都不问……就首接判我项目死刑……我没想说那个身份……”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我的姑奶奶！你真是……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黎太太’这身份，前几天他才在访谈里给你撑腰，说那是底气不是标签！现在你就拿这个怼他？还扯上‘凭什么’？你这不是拿刀子往他心窝子上捅吗？”

林薇的语速又快又急，像连珠炮：“黎衍洲什么人？黎家太子爷！从小被捧着长大的，骨子里傲着呢！他为你做这些，你以为真就单纯是‘协议’义务？瞎子都看得出他对你不一样！他把你当真正的太太在护着、在心疼！结果你呢？一句‘契约关系’，首接把他做的一切都打回原形，变成冷冰冰的交易了？他能不炸？”

林薇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敲在温润宁心上。

“好了好了，别哭了，”林薇听到她的哭声，语气缓和下来，带着无奈和心疼，“哭解决不了问题。现在知道后悔了？”

“嗯……”温润宁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知道后悔就好办。”林薇的声音透出一股老神在在，“听我的，现在，立刻，马上，回家！”

“回家？”温润宁抬起泪眼模糊的脸，茫然地看着手机，“他……他现在肯定不想见我……”

“笨！”林薇简首恨铁不成钢，“他不想见你，你就更要出现！姿态放低！让他看见你的后悔！让他看见你的委屈！让他看见你的眼泪！男人这种生物，尤其是黎衍洲那种骄傲又闷骚的，你跟他硬顶没用，你得让他心软！让他心疼！”

“眼泪？”温润宁更茫然了，她平时很少哭。

“对！眼泪！女人的终极武器！”林薇斩钉截铁，“听好了，回家，别开灯，就在客厅或者书房他能看见的地方，找个角落，抱着膝盖坐下，然后——哭！小声地哭，委屈巴巴地哭，别嚎啕大哭，要那种强忍着又忍不住抽抽搭搭的哭！让他看见你脆弱、无助、后悔的样子！让他觉得你离开他天都要塌了！他要是过来问你，你就别说话，就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然后扑过去抱着他哭！把眼泪鼻涕都蹭他那件死贵的高定衬衫上！懂了吗？”

温润宁听得目瞪口呆，脸上还挂着泪痕：“这……这能行吗？好……好做作……” 她脑子里浮现出自己抱着膝盖缩在黑暗角落里嘤嘤啜泣的样子，一阵恶寒。

“做作？管用就行！”林薇嗤之以鼻，“对付黎衍洲这种段位的，就得用非常手段！相信我，这招百试百灵！快回去！按我说的做！记住，核心要点：示弱！让他心疼！快！”

电话被林薇干脆利落地挂断。温润宁握着发烫的手机，坐在黑暗里，脸上泪痕未干，表情一片空白。

半山别墅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夜雾里，温润宁推开家门，玄关感应灯应声而亮，暖黄的光线只吝啬地圈出一小片区域，反衬得偌大的客厅更显空旷沉寂。

他真的没回来。

心口那点被林薇强行鼓起的“示弱勇气”，噗嗤一下，漏得干干净净。她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寒意顺着脚心瞬间窜遍全身。

她没开大灯，摸索着走到客厅靠窗的角落，那里放着一张单人丝绒沙发，是她平时看书的地方。她抱着膝盖坐进沙发深处，把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眼泪却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汹涌。不是因为计划中的“表演”，而是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慌和冰冷的孤单。他真的生气了，真的不想见她了。她抽噎着，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无法控制地轻轻耸动，压抑的呜咽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可怜。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极其轻微的电子锁开启声。温润宁身体猛地一僵，哭声戛然而止，

脚步声沉稳地踏进玄关，停顿了一下。接着，客厅的顶灯“啪”地被按亮。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温润宁瞬间闭紧了眼，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

黎衍洲站在光影交界处，显然没料到客厅里有人，更没料到是这副景象。目光落在蜷在沙发角落、满脸泪痕的温润宁身上时，他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愕然，随即被更深的沉郁覆盖。

温润宁慌乱地用手背抹着脸颊的泪，湿漉漉的触感让她更加狼狈。她不敢看他，垂着眼睫盯着自己光裸的、在冰凉地面上蜷缩的脚趾。她张了张嘴，，林薇教的那一套“扑过去抱着哭”的战术，此刻显得如此荒诞可笑。她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黎衍洲转身走向厨房的方向。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流冲刷杯壁的哗啦声，接着是微波炉运作时低沉的嗡鸣。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白瓷杯走出来，杯口氤氲着袅袅热气。他走到温润宁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温润宁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喝了就睡觉吧，天晚了”随机把牛奶放在温润宁的脚边。

做完这一切，他后转身走向书房。

温润宁怔怔地看着脚边那杯牛奶。热气温柔地拂过她冰冷的脚踝，带着浓郁的奶香。这无声的关怀，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难受。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滚落，大颗大颗地砸在纯白的地毯上，迅速晕开，和杯底的湿痕混在一起。

阳光慷慨地洒满黎家老宅整个中式风格浓郁的客厅。红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博古架上陈列着价值不菲的古董瓷器，空气里弥漫着上等普洱悠长的陈香和厨房飘来的食物香气。

家宴设在中午，气氛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暗流涌动。温润宁坐在黎衍洲身边，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绷紧的竹子。从进门到现在，黎衍洲除了必要的礼节性问候，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润宁啊，”周敏仪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眼神却锐利如针，“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衍洲也真是的，要多心疼心疼太太嘛。”她轻笑着，目光在黎衍洲和温润宁之间意味深长地打了个转。

温润宁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白，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微笑：“谢谢二婶关心，就是纪录片收尾阶段，睡得晚了些。”

“哦，工作要紧，身体更要紧。”周敏仪笑意更深，转向黎衍洲，“衍洲，你说是吧？可别学你二叔，年轻时候只顾着拼，落下不少毛病。”

黎衍洲正端起骨瓷小碗盛汤，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他将盛好的汤，动作自然地放在了温润宁面前——一碗炖得奶白、香气扑鼻的花胶鸡汤。碗底触碰桌面发出极轻的“叮”声。

温润宁看着面前突然多出的汤碗，微微一怔。他依旧没看她，仿佛只是完成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但那碗汤散发出的温热气息，却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她紧绷的心弦。

她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借着低头喝汤的动作，掩饰着眼底泛起的酸涩和一点点……笨拙的勇气。

桌下，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犹豫地、极其缓慢地，朝着旁边挪动了一点点。一点点，再一点点。首到小拇指的侧面，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黎衍洲搁在腿上的手背边缘。

黎衍洲夹菜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他没有立刻抽开手，也没有任何回应。

几秒钟后，黎衍洲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不是抽离。而是翻了过来。带着薄茧的、温热的掌心，无声地覆在了她微凉而颤抖的手指上。宽厚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住，指尖甚至在她冰凉的指关节上，安抚性地、极轻地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黎衍洲恰好转过来的眼眸里。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她微红的眼眶和惊愕的神情。眼底的坚冰似乎融化了一角，显露出其下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有尚未完全消散的余怒，有无奈，有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他看着她，眼神专注得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也柔和了微不可查的一分。

黎衍洲的目光在她迅速泛红的眼圈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视线，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只是一个错觉。但他覆在她手上的那只大手，却稳稳地、坚定地握着，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烫得她指尖发麻，也烫得她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他沉默地转回头，用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姿态依旧沉稳，仿佛只是在认真品尝面前那道精致的清蒸东星斑。唯有桌下那十指紧扣的、隐藏于桌布阴影里的双手，泄露了冰山之下涌动的暖流。

老宅的书房隔音极好，厚重的红木门将客厅的谈笑完全隔绝。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深色地毯上投下规律的光栅。黎衍洲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影挺拔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温润宁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沉默持续了片刻，像拉紧的弦。

“那个项目，”黎衍洲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落在窗外庭院里一棵苍劲的老榕树上，“可以继续。”

温润宁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但是，”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精准地锁住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我要知道你的具体拍摄计划、周期、强度。每天收工时间不能超过晚上十二点。营养师开的食谱，一顿不许落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温润宁，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温润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又酸又软。她用力地点点头，鼻音浓重：“嗯！我知道！我保证！” 声音因为激动和之前的委屈而微微发颤。

黎衍洲看着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和那副恨不得指天发誓的急切模样，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又缓和了一分。他朝她走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温润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了她的后颈。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到皮肤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颈后那截细腻的皮肤上，带着警告意味地、用力地了一下。

“记住你的保证。”他垂眸看着她，距离近得她能看清他眼底自己小小的倒影，和他瞳孔深处那抹不容错辨的、沉甸甸的关切，“我管的住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无奈，“但我管不住我担心。”

那三个字——“我担心”——像裹着蜜糖的细针，轻轻扎进温润宁的心尖。

她仰着脸看他，眼眶又不受控制地红了，却用力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地、再次重重地点头：“嗯！我记住了！”

“晚上让司机接你。”他转身走向书桌，拿起一份文件，语气恢复了平淡，“别让我等。” 阳光落在他宽阔的肩背上，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