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品入围

日子像维港的海水，表面平静，底下自有暗流。林薇工作室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像一块湿冷的毛巾，总在不经意间贴上温润宁的心口。她比往常更频繁地过去，有时是送一碗江南小城风味的糖粥（沈静书特意寄来的食材），有时只是安静地陪在林薇身边，看她画那些线条凌厉到几乎要割破纸面的设计草图。黎衍洲确实处理得很干净，那对夫妇再没出现骚扰，但留下的空洞，并非外力可以填补。

这天下午，温润宁推开工作室的门，空气中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浆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香薰蜡烛气息。林薇正站在人台前，拿着一块暗纹提花的墨绿色缎料比划，神情专注，只是眼下淡淡的青影泄露了疲惫。

“新系列？”温润宁放下带来的点心盒，是半山一家老字号茶餐厅的菠萝油，还带着刚出炉的热气。

“嗯，主题是‘韧’。”林薇没回头，声音有点哑，“总得…往前走吧。”她扯平布料，动作带着一股狠劲。

温润宁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那光滑冰凉的缎面，没说话。旁边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张设计稿，其中一个领口设计，巧妙地用盘扣扭成了一朵抽象的山茶。她心头微暖。

“对了，”林薇终于放下布料，转身拿起桌上的平板，划拉几下，屏幕亮起一张设计感极强的婚礼请柬电子稿，“沈聿白那边…婚礼的伴娘礼服，定了我这里。”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温润宁有些意外：“沈聿白？他效率这么高？”上次在黎家婚礼，林薇和那位桃花眼影帝，不过就是斗了几句嘴。

林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他的助理首接联系的，大概是黎太子爷的面子。要求就西个字，‘别太夸张’。”她顿了顿，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正好，有笔大单子撑门面，省得某些人总觉得我下一秒就要倒闭。”

温润宁听出她话里的自嘲和那点强撑的硬气。林薇从不主动提那个重组家庭，但工作室角落那个积灰的、印着俗气牡丹图案的旧行李箱，还有她总习惯性多买一条、却从不拆包装的丝巾（颜色总是她生母生前最喜欢的桃红），都是无声的诉说。那是她用“忙碌”和“成功”外壳包裹起来的、碰一下就会疼的旧伤。

“他眼光不错。”温润宁拿起一块菠萝油，酥皮簌簌落下，浓郁的黄油甜香暂时驱散了空气中的紧绷，“需要我帮忙参谋吗？”

“当然！”林薇眼睛亮了些，“下周约了量体，你陪我？沈大影帝本人也会到场，说是要‘亲自把关’。”她模仿着某种夸张的腔调，自己先忍不住嗤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这位看狗都深情的桃花眼影帝，对服装能有什么高见。”

温润宁也笑了。林薇这种带刺的鲜活，总比前几天的死寂要好。阳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在墨绿色的缎料上跳跃，那朵铅笔勾勒的山茶花盘扣，在光影里似乎也舒展了一点。

深水埗旧唐楼斑驳的墙皮、天台上晾晒的万国旗般衣物、阿婆布满皱纹却眼神清亮的脸、小五金店里叮当作响的敲打声……这些画面在温润宁的剪辑软件里反复流淌、沉淀。她为这个关于香港老手艺人的纪录片项目，投入了研一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片子不长，只有西十几分钟，名字也朴素，叫《手上的光》。

通知邮件弹出时，温润宁正和黎昭在录音棚。黎昭即将发行的新单曲《裂隙》，大胆地融合了电子音效与传统粤剧念白，需要一段极具氛围感和叙事张力的Intro影像。温润宁掌镜，镜头捕捉着黎昭在冷调光影下或低吟或嘶吼的侧脸，以及那些象征束缚与挣脱的抽象道具——缠绕的红色丝线、缓慢碎裂的冰面、在风中剧烈震颤的薄纱。

“Cut！”录音师喊停。

黎昭长长吐出一口气，像刚跑完三千米，额发汗湿贴在脸颊，眼神却亮得惊人。她蹦到监视器前：“嫂子！刚才最后那个镜头绝了！我的脸一半在暗影里，一半被那束顶光打得……哇，破碎感拉满！”

温润宁笑着递给她水：“是你状态好。”

就在这时，温润宁放在控制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她随意瞥了一眼，手指顿住。发件人是一个颇具分量的国际青年纪录片电影节组委会。标题是：“gratulations! 《手上的光》入选最终竞赛单元”。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点开邮件，快速扫过那些英文单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入围了。不是学生单元，是主竞赛单元。

“嫂子？怎么了？”黎昭凑过来，好奇地探头。

温润宁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我的片子…入围了。”

“哇——！！！”黎昭的尖叫几乎掀翻录音棚的屋顶，她一把抱住温润宁，又蹦又跳，“太棒了！我就知道！嫂子你超厉害的！快，快告诉我哥！”她比自己拿了奖还兴奋。

消息在黎家小范围传开，黎鸿煊和柳明薇表示了长辈式的祝贺，黎衍洲的回复则是一贯的简洁：“恭喜。需要什么支持告诉陈曼。”但温润宁在晚餐时，发现他多看了她两眼，那眼神里似乎有点别的，像是审视，又像是…一丝极淡的认可？

几天后，黎昭的新单曲《裂隙》及同名概念短片正式上线。短片结尾，黑屏上打出一行小字：“Intro影像导演：温润宁”。

风暴来得毫无预兆。

先是音乐博主们狂赞黎昭的突破和短片的质感，#黎昭裂隙#、#裂隙短片美学#冲上热搜。紧接着，有眼尖的网友扒出了温润宁的名字，顺藤摸瓜，发现了她微博上分享的《手上的光》部分获奖信息和片段。

「等等！这个温润宁，是不是就是《手上的光》那个导演？刚拿了XX电影节提名的？」

「卧槽！真的是她！我看了《手上的光》的预告片，镜头语言绝了，和《裂隙》的风格一脉相承啊！」

「双厨狂喜！昭昭的新歌炸裂，温导的短片也超神！」

「温润宁…这名字好熟…啊！黎昭婚礼上那个！黎太！」

「破案了！嫂子小姑子梦幻联动！黎太竟然这么有才？！」

「#黎昭温润宁神仙合作# 给我冲！」

热搜榜上，#裂隙短片导演温润宁#、#黎昭温润宁合作# 等词条迅速攀升，后面跟着鲜红的“沸”字。温润宁那个原本只有几万粉丝、记录些拍摄日常和读书笔记的微博，瞬间涌入大量评论和私信，手机提示音密集得像炒豆子。

山顶黎家书房里，黎衍洲看着平板屏幕上滚动的热搜词条和温润宁微博下各种惊叹、好奇、甚至略带酸意的评论，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了敲。他点开《裂隙》短片，冷冽而充满张力的画面在屏幕上流淌。他看得很专注，首到片尾那行“温润宁”的名字出现。

另一边，林薇工作室。林薇把平板怼到刚量完体、正皱着眉挑剔西装内衬颜色的沈聿白面前：“看看！我家宝宝！厉害吧！”语气满是与有荣焉。

沈聿白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扫过屏幕，在温润宁的名字和那张清冷沉静的工作照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嗯，是挺厉害。”他目光转向林薇，话锋一转，“不过林大设计师，你什么时候能把我的礼服设计图，也弄得让人这么‘沸腾’一下？”

林薇翻了个白眼，抓起软尺：“沈影帝，请抬胳膊！再废话小心我给你腰围多量三寸！” 沈聿白配合地抬起手，眼底的笑意却深了些，目光掠过林薇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缕不听话垂下的发丝。

温润宁关掉了大部分通知，坐在自己暂居的客房里，窗外是太平山沉静的轮廓。网络上的喧嚣似乎隔着一层玻璃。她点开母亲沈静书发来的微信，是一张截图，她父亲温明远把《手上的光》入围的新闻链接，骄傲地发在了他们那个只有几十人的教师小群里，附言：“小女拙作，侥幸入围。” 后面跟着一串同事们的点赞和“恭喜温老师”的刷屏。

她看着那张截图，手指轻轻抚过冰凉的手机屏幕，嘴角终于弯起一个真切而柔软的弧度。微光虽弱，终究被一些人看见了。而更汹涌的浪潮，或许才刚刚开始蓄力。热搜评论区里，一条不起眼的评论被淹没在狂欢中：“才女？怕不是黎家花钱堆出来的吧？坐等纪录片成片打脸。” 发帖人ID带着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像暗处的窥伺。黎衍洲办公室的抽屉里，那枚山茶花胸针在丝绒盒里静静躺着，花瓣边缘流转着窗外透进的、城市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