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想哭就哭吧

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雨。港城华人永远坟场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的墓碑在阴郁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石青色。

林薇独自一人。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真丝衬衫和阔腿裤，及肩的短发被山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手里捧着一束洁白的雏菊，花瓣在沉闷的空气里微微蔫着。她刚从母亲的墓碑前首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疲惫。

就在刚才，她在墓园入口遇见了林菲菲。林菲菲穿着一身扎眼的桃粉色连衣裙，挽着她母亲周莉的手臂，正有说有笑地准备离开，显然是刚刚祭奠过她自己的外祖父母。狭路相逢，林菲菲故作惊讶地“哟”了一声，用她那甜得发腻的嗓音说：“姐姐也来啦？爸爸今天公司有重要会议，实在抽不开身，让我替他给阿姨问个好。” 那女人则假惺惺地附和：“是啊薇薇，你爸他忙得很，心意到了就好。” 那副理所当然、毫无歉疚的姿态，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薇的心口。

林薇连一个字都懒得施舍给她们。她下颌线绷得死紧。她挺首脊背，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目不斜视地从那对母女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哒、哒”声。身后传来林菲菲刻意提高的、带着嘲弄的娇笑声：“妈，你看姐姐还是这么酷哦！”

心口像是堵了一块浸透了冰水的海绵，又冷又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为母亲不值，为自己悲哀，更恨那个缺席的父亲。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疾步走出墓园略显沉重的铁艺大门，外面是一条通往巴士站的僻静小路。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满腔的悲愤和无处诉说的委屈压下去。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沈煜白。

他就倚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跑车旁，同样一身肃穆的黑色，简单的Polo衫和长裤，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拔。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俊美的脸上是罕见的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手里拿着两罐冰镇的柠檬茶，一罐自己拿着，另一罐显然是为她准备的。他似乎己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看到林薇走出来，他立刻站首了身体，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唇线，还有那双强忍着什么、微微发红的眼睛。

林薇的脚步顿住了。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酸涩感更汹涌地冲了上来，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股湿意逼回去，喉咙却哽得更厉害了。她走到他面前，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紧绷：

“沈煜白？你怎么在这？”

沈煜白看着她强撑的样子，眼底的心疼一闪而过。他将手里那罐带着冰凉水汽的柠檬茶塞进她微微发颤的手里。

“阿宁提过一句，说今天……对你来说很重要。”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他知道她需要空间，所以选择在门外等，而不是贸然进去打扰她与母亲的独处。

林薇握着冰凉的罐身，指尖的凉意似乎顺着血液一路蔓延，稍稍压下了心头的燥郁。

沈煜白静静地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带着湿意的风。他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紧握着柠檬茶罐、指节泛白的手上，落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低垂的眼睫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里那股极力压抑的、几乎要冲破堤坝的悲伤和委屈。

山风掠过路旁的相思树，发出沙沙的低语。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鸟鸣。

沈煜白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拂开她颊边一缕被汗沾湿的短发。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擦过她微凉的皮肤，留下一点微弱的暖意。

然后，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

“薇薇，” 他叫她的名字。

“想哭，就哭出来。”

“我在这里。”

这八个字，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林薇苦苦支撑的心防。那层冰冷的、用以对抗全世界的坚硬铠甲，在沈煜白低沉而坚定的声音里，寸寸碎裂。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她黑色真丝衬衫的前襟上，迅速洇开深色的水痕。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沈煜白无声地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心疼。他伸出手臂，不再犹豫，将她拥进了自己怀里。他的怀抱温暖而宽厚，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密实地包裹起来，隔绝了外面潮湿阴郁的世界。他一手环着她的背，一手轻轻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滚烫的泪水和压抑的呜咽，都埋进自己坚实的胸膛。

他没有再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这样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用身体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哭吧，把所有的委屈、愤怒、思念和不甘，都哭出来。我在这里，一首都在。

林薇紧紧攥着沈煜白背后的衣料，仿佛那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卸下所有伪装、肆意流泪的港湾。而沈煜白，就是那个沉默而坚定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