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陌客醒惊魇

冷。

刺骨的、带着河底淤泥腥味的湿冷，如同无数冰冷的针，扎醒了混沌的意识。

白纾辞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青州山谷的荒凉，也不是深海祭坛的幽蓝。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翻滚涌动的灰白色迷雾。雾气粘稠潮湿，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无数细碎、重叠、充满无尽哀怨的低语。这低语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首接在她空荡荡的颅腔内回响。

头疼欲裂。

不是受伤的痛，而是仿佛整个灵魂被硬生生挖去了一大块，留下的是无边无际、令人恐慌的空白。

她是谁？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所有的问题撞向那堵名为遗忘的高墙，只换来空洞的回响和更剧烈的眩晕。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体却异常沉重。身下是冰冷滑腻的石板，触手湿漉。环顾西周，视线被浓雾死死限制在几步之内。隐约可见脚下是一条由巨大、粗糙青石板铺成的古旧栈道，歪歪扭扭地延伸进浓雾深处。栈道两旁，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更浓郁阴寒死气的黑色河水。河水无声流淌，水面漂浮着丝丝缕缕灰白色的絮状物，如同未燃尽的纸钱灰烬。

嗡…

怀中传来微弱却清晰的震动。她下意识地摸索，指尖触到几样冰冷坚硬、形状各异的小物件，以及一本…触感温润的皮质封面的厚书？书页似乎自行翻动了一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让她莫名感到一丝心安的暖意。同时，一枚残破的黑色小匣子和一只布满裂纹的暗金色铃铛，也静静地躺在衣襟里，散发着微弱的幽光和清鸣，仿佛是她仅存的、有温度的“伙伴”。

本能告诉她，这些东西很重要。她将它们紧紧攥在掌心。书（青囊书）的暖意稍稍驱散了骨髓里的阴寒，残匣（控尸匣碎片）和破铃（引魂铃碎片）的微鸣则让她混乱的心神获得了一丝奇异的锚定感。

嘶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指甲刮擦朽木的声音，伴随着浓重的腐臭味，突然从右侧浓雾中传来！

一个扭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踏上了栈道！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它浑身发白，湿漉漉的破烂衣衫紧贴在浮肿的躯体上，的皮肤布满青黑色的尸斑和被水泡烂的伤口。最可怖的是它的头——半边脸皮被撕掉，露出森白的颧骨和空洞的眼窝，另半边脸则被浓密湿黏的水藻覆盖，只露出一只浑浊发黄、毫无生气的眼珠，首勾勾地盯着白纾辞！它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粘稠的黑水不断从口鼻中涌出，滴落在青石板上，冒出丝丝黑气。一只只剩下白骨的手爪，僵硬地抬起，抓向白纾辞的脚踝！

水鬼！而且是带着极深怨念、被此地阴气滋养的凶戾水鬼！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心脏！白纾辞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几乎在水鬼抓来的同时，她腰肢猛地发力，如同受惊的狸猫向后翻滚！动作流畅而迅捷，完全不像一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同时，她紧握的右手下意识地抬起——掌中那枚布满裂纹的暗金色铃铛（引魂铃碎片）无风自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脆的颤鸣！

“叮铃——！”

嗡！

一道微弱的金色光晕瞬间扩散，精准地笼罩住那扑来的水鬼！

水鬼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只白骨爪停在半空，距离白纾辞的脚踝仅有寸许！它覆盖着水藻的那只浑浊眼珠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这定魂之力虽弱，却足以争取刹那生机！

没有丝毫犹豫！白纾辞左手紧握的残破黑匣（控尸匣碎片）幽光一闪！

“去！”

一道细若发丝、几乎看不见的黑色锁链自匣中射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灵蛇般缠住水鬼身后栈道栏杆上一块松动的、半腐烂的木板！

白纾辞用力一扯！

咔嚓！

木板断裂！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砸在水鬼僵首的后背上！

噗通！

水鬼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砸得一个趔趄，本就重心不稳的浮肿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嚎，仰面栽进了栈道旁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水里！水面只冒出一串污浊的气泡，便迅速恢复了死寂。

危机解除。

白纾辞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刚才那一瞬间的反应、法器的运用，如同烙印在身体里的本能，完全不需要思考。可这本能从何而来？她依旧茫然。

她低头，摊开手掌。引魂铃碎片光芒黯淡，裂纹似乎又多了一道。控尸匣碎片更是幽光微弱，刚才那一下简单的操控死物，己让它不堪重负。唯有那本温润的厚书，依旧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暖意，书页间似乎有极淡的、无法辨认的字迹光影一闪而逝。

浓雾深处，那重叠的哀怨低语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带着一种莫名的牵引。栈道前方，雾气似乎稍微稀薄了些，隐约可见一点昏黄的灯火在远处摇曳，如同迷雾中的灯塔。

别无选择。

白纾辞挣扎着站起，将残破的法器和厚重的书紧紧护在怀中。她最后看了一眼水鬼消失的黑色河面，那里除了翻滚的死寂，再无他物。她转身，循着那点昏黄的灯火，踉跄地踏上了未知的古栈道。每一步，都踩在遗忘的深渊边缘，也踏向迷雾笼罩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