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钟楼下的守夜人

长途客车在坑洼不平的省道上颠簸了七八个小时，终于在一个挂着褪色招牌、尘土飞扬的小镇路口停下。“榆林镇到了！”司机粗哑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倦意。

白纾辞提着简单的行囊下车，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尘土、炊烟和淡淡草木腐朽气息的空气。小镇不大，灰扑扑的低矮楼房沿着一条主街延伸，行人稀少，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暮气。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玉函碎片立刻传来清晰的悸动，碧绿的光芒如同呼吸般闪烁，坚定地指向镇子西北角。

循着指引，穿过几条狭窄冷清的巷子，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区域出现在眼前。围墙红砖斑驳，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墙头上竖着锈迹斑斑、尖锐的铁丝网。一扇厚重的、油漆剥落大半的铁门紧闭着，铁链和巨锁早己锈死。门楣上方，一块模糊不清的石刻牌匾隐约可见“仁济医院”几个大字。

这里就是秦川记忆中的仁济医院旧址。岁月的侵蚀和刻意的遗忘，让它如同一具巨大的、被遗弃的骸骨，匍匐在镇子的边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消毒水残留和植物腐败的怪味。

然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医院大门斜对面，一栋同样破旧、只有两层的筒子楼。二楼最靠边的一扇窗户亮着昏黄的灯光，在暮色西合中显得格外孤寂。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站在窗前，隔着布满灰尘的玻璃，死死地盯着医院的方向。那目光浑浊、警惕，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执拗。

白纾辞走近筒子楼。楼门口歪歪扭扭挂着一块木牌：“医院家属院”。刚踏上布满裂缝的水泥台阶，一个苍老而沙哑、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站住！你找谁？”

抬头，只见二楼亮灯的窗户打开了一半，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老头探出半个身子，警惕地打量着她。他手里还拎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

“大爷，打扰了。我路过这里，看这医院挺特别的，想打听打听。”白纾辞停下脚步，语气尽量平和。

“打听？有什么好打听的！死人的地方，晦气！”老头语气很冲，带着明显的排斥，“赶紧走！别在这儿瞎转悠！”他挥舞了一下木棍，作势驱赶。

“我叫白纾辞，”她并未退缩，目光平静地迎上老人警惕的眼神，“不是来探险的。这医院…是不是出过什么事？最近是不是有人进去后…出了问题？”

老头的动作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和更深的不安。他上下仔细打量着白纾辞，尤其是她身上那股与小镇格格不入的沉静气质。“你…你怎么知道？你是什么人？”

“一个能解决问题的人。”白纾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里面困住的人，我能带出来。”

老头沉默了，抓着木棍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脸上复杂的挣扎。最终，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你上来吧。”

二楼走廊弥漫着陈年的霉味和饭菜混杂的气息。老头的家很简陋，一室一厅，家具老旧，但收拾得异常整洁。墙上挂着几张褪色的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是一个穿着旧式护士服、笑容温婉的中年女子。

“我叫钟国栋，镇上都叫我老钟头。”老头给白纾辞倒了杯白开水，自己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目光望向窗外黑黢黢的医院轮廓，陷入了回忆。“我爹…是这医院最后一个守夜人。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看好这地方…说里面…不干净。”

“以前的事…唉！”老钟头重重叹息，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痛苦，“大概是三十多年前吧，闹什么‘效率优先’…医院为了评先进，压缩人手，赶工一样看病。结果…结果出了大事故！一场手术，主刀累晕了，护士忙中出错，药打错了，送药的也送错了楼层…好几个病人…就那么…没了！”他声音哽咽，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后来医院就黄了，闹鬼的传闻越来越多，没人敢靠近。政府说要拆，拆了建新楼，可每次要动工就出事，不是工人摔伤就是机器故障…就搁置了。这些年，也就些不怕死的小年轻，搞什么‘鬼屋探险’进去找死！”老钟头语气陡然激动起来，带着愤怒和后怕，“就上个月！一伙城里来的娃子，半夜溜进去！结果…结果跑出来两个，疯疯癫癫，嘴里喊着‘木头人’！还有一个…一个没出来！警察把里面翻了个底朝天，连根头发丝都没找到！就像…就像当年那些病人一样…没了！”

他猛地看向白纾辞，眼神里带着希冀和恐惧：“那娃子叫刘洋…他爸妈都快哭瞎了眼…姑娘，你说你能带人出来…是真的吗？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木煞。”白纾辞看着窗外医院方向。在常人眼中只是黑暗的建筑群，在她灵觉中，却笼罩着一层极其不祥的、如同枯死树皮般的灰绿色气息。那气息充满了扭曲、怨恨和一种诡异的“生长”欲望。“当年积压的怨气、对生命的漠视（‘仁心’的缺失），加上医院本身大量的木质结构（病床、门窗、药柜）和经年累月的阴气滋养，催生出了这种东西。它把闯入者的生魂…‘木化’了，困在了它制造的‘时间回廊’里，重复着当年的悲剧片段。”

老钟头听得脸色发白，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那…那刘洋娃子…”

“他还活着，或者说，他的魂还在里面挣扎。”白纾辞站起身，走到窗边，凝视着那片被木煞笼罩的黑暗，“但时间拖得越久，他被同化的越深，越难救回。明天天亮，我进去。”

老钟头看着白纾辞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小心啊姑娘。那地方…邪性得很。晚上…我好像总能听见里面…有好多人在哭，在吵架…跟我爹当年说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