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碗饭的重量

【在阿一的指导和新兵们的忙活下。

不到一个时辰，那股混合着肉香、骨汤香和米饭香的、霸道无比的味道，

就从伙房里飘了出来，勾住了校场上每一个人的魂儿。】

【对于这群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没见过像样油腥的士兵来说，

这味道，比任何军令都更让他们心潮澎湃。

现在，饭做好了。

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因为，怎么分，比怎么做，更重要。

分得不公，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暮色西合，几支巨大的火把被点燃，将整个校场照得亮如白昼。

三样东西，被整齐地摆放在了点将台前。

一桶桶雪白晶莹、颗粒、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米饭。

一口口用猪下水、肉末和秘制酱料熬煮的、色泽红亮、浓稠得如同融化琥珀的肉臊锅。

还有一锅用砸开的筒骨和野菜慢火熬炖的、汤色奶白、上面撒着碧绿葱花的骨头汤。】

【这三样东西，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力。

校场上，三千五百名士兵，鸦雀无声。

但那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压抑不住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却汇成了一首最原始的、对食物的赞美诗。】

【此时，萧辰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陈庆之和李敢都感到意外的决定。

他没有让伙夫分饭，也没有让亲卫代劳。

他让赵小五搬来一张桌子，一把长柄大铁勺。

然后，他卷起那件己经沾染了污迹的白衣袖子，亲自，站到了桌后。

他要亲自掌勺。

“陈将军，”他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是，殿下！”陈庆之立刻会意，大步上前，开始整肃队列。

“新兵、老兵，打散混编！十人一队，排好！”

“李敢，”萧辰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敢的身体一震，也立刻上前。

“你，手持军棍，站在队伍一侧。

今日，谁敢插队，谁敢喧哗，不论新老，不论功过，你，亲手打断他的腿。”

李敢看了一眼萧辰那张被火光映照的、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一凛。

他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

他深吸一口气，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根碗口粗的军棍，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末将，领命！”

一个皇子亲自掌勺，一个将军亲自整队，一个兵头亲自执法。

一个全新的、充满了仪式感和绝对权威的分配秩序，瞬间建立。】

【“第一队，上前领饭！”随着陈庆之的一声令下。

侯三和他那队的九个人，紧张而又兴奋地走上前。

侯三是第一个。

他端着那只破了个小口的陶碗，双手递到萧辰面前，激动得连头都不敢抬。

萧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先是舀了满满一大勺米饭，压得结结实实。

然后，他又从肉臊锅里，舀起了满满一勺滚烫的肉臊，均匀地浇在米饭上，甚至还多带了一块最大的肥肠，是对他帮厨的奖励。

最后，他又亲自为他盛了一碗奶白的骨头汤。

侯三端着那碗沉甸甸的饭食，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感激，只是学着之前看到的那些老兵的样子，将陶碗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猛地单膝跪地，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地上。

这不是标准的军礼，这更像是一个获救的灾民，在对施予他生命的恩主，行最原始、最卑微的跪谢大礼。】

【队伍，一个接一个地向前。

很快，轮到了独臂的王二柱。

他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和不安，不敢看萧辰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受到刁难，或许只能分到一点点汤水。

然而，萧辰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给他打了一碗同样分量十足的饭和肉臊。

就在王二柱准备默默退下时，萧辰却突然开口了，声音平静，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手臂的伤，还疼吗？”

王二柱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萧辰没有看他，只是继续低头打着饭，仿佛只是随意地一问。

“不……不疼了……”王二柱结结巴巴地回答。

“嗯。”萧辰点了点头，将一碗饭递给下一个士兵，然后才又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在狼牙谷断掉的手臂，是为国尽忠的荣耀。”

“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把剩下这只手，练得比别人两只手都强。”】

【他端着那碗饭，看着碗里晃动的、的油光，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他想起了狼牙谷的血战，想起了被抛弃的绝望，想起了这三年来所有的不甘和怨恨。

他以为，自己早就成了一块不会再疼的石头。

可此刻，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轻易地击穿了他所有的伪装。

他再也忍不住，这个在断臂时都没有哼一声的铁血汉子，突然蹲在地上，

抱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饭，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发出了压抑的、剧烈的抽泣声。】

【这哭声，像一个信号，瞬间感染了整个校场。

无数士兵，无论是那些被欺压惯了的新兵，还是那些满腹怨气的老兵，在这一刻，都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他们哭的，不是一碗饭。

他们哭的，是这三年来，第一次，有人把他们当成了“人”。】

天幕之下，凉州王府

看着天幕上那群泣不成声的士兵，饶是苏瞻这样见惯了风浪的老臣，

此刻也是眼眶泛红，他端起酒碗，对着主座上的萧辰，遥遥一敬，声音哽咽：

“殿下……老臣今日方知，何为‘攻心为上’。”

“一碗饭，收三千心。这等手段，胜过十万大军啊！”

陈庆之也是虎目含泪，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他看着那个哭得像个孩子的王二柱，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校场上，哭声渐渐平息。】

【李敢站在队伍一旁，手里的军棍，不知何时，己经拄在了地上。

他看着那个蹲在地上痛哭的、自己最过命的兄弟，又看了看那个依旧在平静地为大家打饭的、白衣染墨的皇子。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迷茫。

他发现，自己过去信奉的那套“拳头大就是道理”的丛林法则，在这个少年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新兵因为激动，不小心碰倒了前面的人，队伍出现了一丝小小的混乱。

还不等陈庆之呵斥。

李敢看着这一幕，虎目含泪。

他默默地走到萧辰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右手握拳，重重地捶击在自己的左胸甲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嘭”响，然后才转身，对着所有还在排队的士兵，用他那嘶哑的嗓子，发出了第一声发自肺腑的怒吼：

“都他娘的给老子站首了！”

“吃饭要有吃饭的样子！”

这一声怒吼，中气十足。

混乱的队伍，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井然有序。

在这一刻，这支由流民、兵痞和罪人组成的“弃军”，第一次，有了“军队”的模样。】

天幕下，凉州军营大饭堂。

当看到天幕上，三年前那个被火光照亮的校场时，饭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侯三，正熟练地用筷子给身边的弟兄们分着火锅里的羊肉，

看到天幕上那个瘦得像竹竿一样的自己，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侯哥，你当时心里想啥呢？是不是腿都软了？”一个年轻的什长笑着问道。

侯三嘿嘿一笑，脸上却露出了无比真诚、近乎虔诚的表情：

“软？那倒没有。

不过现在想来，这辈子，能吃上这么一碗殿下亲手打的饭，就算是下一刻死了，也值了！”

他指着天幕上那个磕头的自己，对周围的弟兄们说：

“你们可别笑话俺。

俺那一跪，不是为了那碗饭，是俺这条烂命，从那一刻起，就不是俺自己的了，是殿下的！”

周围的士兵们没有笑。

他们看着天幕上那碗热气腾腾的肉臊饭，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他们是多么羡慕侯三，

他们是多么也想吃上一碗由殿下亲手打的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