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骨头的主人

【咱们的九殿下，用一双沾满黑污的手，捧起了一把雪白的米。

那个画面，是真有劲儿啊。

一个字没说，却把那意思，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啥意思？

过去那猪狗不如的日子，翻篇儿了。

从今往后，你们，配吃点好的。】

【您瞧，这“饼”画出来了，又大又圆，还冒着热气儿。

可问题是，这饼谁来吃？

怎么吃？

这就要出问题了。

因为在这支军队里，“吃”，从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它关乎着等级、荣誉，还有那点可怜的、最后的尊严。】

天幕的画面，重新回到了校场。

【校场上，那把雪白的米，从萧辰那双依旧沾着黑污的指缝间缓缓漏下。

阳光照在米粒上，反射出晃眼的光，刺痛了许多士兵的眼睛。

一股混合着米香的、前所未有的希望，在人群中悄然蔓延。

萧辰放下米袋，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复杂的目光，只是对着身边的赵小五，平静地吩咐道：

“去，把车上那些下水和骨头，都抬过来。”

“是，殿下。”

这个命令，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些新兵，比如侯三，心里想的是：

殿下果然仁慈，要用这些好东西给咱们熬汤补身子！

而陈庆之则眉头微皱。

他搞不懂这位殿下要干什么。

然而，就在赵小五带着几个亲卫，掀开车上盖着的油布，露出那一大堆还带着血丝的猪下水和筒骨时，异变陡生。】

【人群中，

独臂老兵王二柱在与钱坤短暂交谈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猛地一步跨出，拦在了赵小五面前。

紧接着，他身后几十名同样在狼牙谷断了手脚的残兵，也默默地跟了出来，他们虽然身有残疾，但眼神中的悍勇之气，却比任何人都盛。】

【王二柱没有看赵小五，他的独眼，死死地盯着萧辰，用悲怆的语气高声喊道：

“殿下！我等并非要与新兵兄弟们争食！”

他指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又指了指身后那些或跛脚、或断臂的袍泽，

“只是我等皆是为国征战的伤残之身！

医官曾言，需以骨汤肉食调养，方能固本培元，日后再为殿下效死！

恳请殿恤我等功臣之躯，将这批最补身子的骨头，优先拨予我等伤兵弟兄！”】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充满了悲壮。】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校场上所有老兵，“哗啦”一声，齐刷刷地半跪于地，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用这种沉默而决绝的姿态，齐声高呼：

“请殿恤功臣！”

这不是请求，这是逼宫！

他们用“伤病”和“功劳”这两面最无法反驳的大旗，将萧辰死死地钉在了道德的审判台上。】

【点将台上，陈庆之脸色瞬间煞白。

他急忙走到萧辰身边，压低声音道：

“殿下，此乃阳谋！

万万不可拒绝，否则军心必乱！

不若……先暂且允了他们，日后再图他法？”】

【李敢站在不远处，双手抱在胸前，沉默不语。

他当然知道这是林铮和钱坤在背后捣鬼，但他没有阻止。

他的内心同样在挣扎，既佩服殿下的手段，又必须为手下这帮兄弟的利益着想。

他想看看，这位殿下，要如何破解这个用“情义”和“功劳”布下的死局。】

【面对这个无解的困境，萧辰没有回答陈庆之。

他只是在所有人或期待、或挑衅、或担忧的目光中，径首走到了那堆食材前。

他知道，可以执行他计划中的第三步了。

他要让这群乌合之众重新唤醒起他们内心中的荣誉感。

他从食材堆里，拿起了一根最粗壮的筒骨。

然后，他走到了跪在最前面的王二柱面前，亲自，将他扶了起来。

“本王知道你们的功劳，也懂你们的伤痛。”

他的声音平静，却让王二柱的身体微微一颤。

萧辰将那根沉甸甸的筒骨，塞进了王二柱那只完好的手中。】

【在王二柱和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妥协时，萧辰看着他的眼睛：

“王二柱，我问你，这根骨头，重不重？”

王二柱一愣，下意识地掂了掂，老实答道：

“……重。”

萧辰点了点头，

“那你告诉本王，是这根骨头的分量重，还是你狼牙谷阵亡的五百袍泽，他们的性命重？”

轰——！

这句话，狠狠地劈在了王二柱和所有老兵的心上！】

【他们瞬间明白了萧辰的意思。

他没有否定他们的功劳，反而将他们的功劳，拔高到了一个与“袍泽性命”等同的高度！

而他们现在，却在为了区区一根骨头，玷污这份沉重的荣誉！】

【王二柱手中的那根骨头，瞬间变得滚烫，他再也拿不住，“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骨头，又想起那些惨死在狼牙谷、连尸骨都未能寻回的兄弟，

巨大的羞愧、悲愤、悔恨……所有情绪在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啊——”

这个在断臂时都未曾哼一声的铁血汉子，突然抱着自己的独臂，蹲在地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萧辰没有去安慰他。】

【他只是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根骨头，高高举起，对着全军将士，朗声宣布：

“从今天起，在我凉州军，功是功，饭是饭！”

“功劳，我会用真金白银、用官职、用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荣誉来赏！

谁的功大，谁的赏赐就高，绝不含糊！”

“但饭，是我给你们所有人的！

是让你们活下去，再去立功的本钱！

在我这里，只要是我的兵，饭碗，就必须端平！”

他将那根骨头，重重地扔回了食材堆里，发出一声闷响。】

【“现在，把所有食材，都给本王抬进伙房！

今天，全军上下，喝一样的汤，吃一样的饭！

谁再敢拿功劳说事，就是看不起狼牙谷的亡魂，军法处置！”】

天幕之下

凉州王府。

苏瞻看着天幕，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没有急着称赞，而是看向一旁沉默饮酒的陈庆之，问道：“庆之，这一次，你当时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陈庆之放下酒碗，脸上是极为复杂的、混杂着震撼与一丝后怕的表情。

“苏大人，我当时……在庆幸。”

“庆幸？”

“对，庆幸我那天，选对了。”陈庆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之前还以为，殿下只是手段高明，懂得用兵变之局来逼我站队。

可那时我才看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

他指了指天幕上那个单膝跪地的身影：

“他不是在玩弄权术。

他是在告诉我们所有人，他心里，装着一本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账。”

“在我们眼里，一根骨头，就是一根骨头，是利益，是特权。

但在他眼里，那根骨头，是‘狼牙谷五百条人命’的重量！”

“他问王二柱‘骨头重不重’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意识到，他不是在羞辱王二柱，他是在称量我们所有人的良心。”

“那一刻我才彻底明白，这位殿下，他要的不是我们的畏惧，甚至不只是我们的忠诚。”

“他要的，是我们找回当初从军时，那份早己被磨灭的、比命还重的东西——荣誉和道义。”

“苏大人，”陈庆之的眼中燃起了灼热的火焰，

“跟着这样的人，哪怕是死，腰杆子也是首的。

我庆幸，我这颗被当成弃子的棋子，跟对了棋手。”

……

御书房。

“好……好一个‘功是功，饭是饭’……”

泰和帝的声音沙哑，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儿子。

“朕的驭人之术，核心是‘分而治之’。

用利益分化他们，用恐惧驾驭他们，让他们互相争斗，互相牵制，最终，权力归于朕一人之手。”

“朕以为，这是帝王术的极致。”

“可他……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

“他把所有人都拉到同一个饭碗前，告诉他们，你们都是‘袍泽’！

他用‘公平’这两个字，在消弭朕最乐于见到的‘对立’和‘矛盾’！”

“他不是在驾驭猛虎，他是在将一群互相撕咬的野狗，驯化成听从同一个号令的狼群！”

他之前以为老九是个“赌徒”，是个“疯子”。

可现在，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

一个纯粹的赌徒，赢了之后会尽情享受胜利的果实。

可老九，他在赢下赌局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重新制定赌场的规则！

他不是在享受胜利，他是在利用胜利，来建立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不容置疑的新秩序！

“他不是在玩弄人心……他是在……重塑人心。”

他看着天幕上那个并不高大的背影，喃喃自语：

“朕把他扔到那个烂泥塘里，他开出朵莲花还不知足。”

“他竟然还要在烂泥塘里，建一座新的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