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顺利交接

【马车，终于驶出了那座巍峨而又压抑的洛阳城。

官道之上，车轮滚滚，碾碎了一路的风雪。

车厢之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但此刻的寂静，与之前又有所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寂静是源于震惊和迷茫，那么此刻，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凝重而决绝的平静。

萧辰没有再闭着眼。】

【他睁着眼，目光穿透车窗，望向窗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荒凉的田野。

他看到了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光秃秃的树杈。

他看到了那些在薄雪覆盖下、龟裂的土地。

他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那轮正在缓缓沉下的、血色残阳。】

【他的眼中，没有风景。

只有一幅正在缓缓展开的、名为“天下”的、破败的画卷。

因为白日的意外，他们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晚了近一个时辰。】

当他们的车队，终于在夜色中抵达京郊三十里外那座孤零零的长亭时，

赵小五的心里，其实己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想，这么冷的天，又晚了这么久，七殿下的人，恐怕早就走了。】

【可当马车停稳，他掀开车帘向外望去时，却愣住了。

长亭之下，几盏防风的马灯，在寒风中，倔强地亮着。

几辆伪装成皮货商的马车，安静地停在亭边。

一个穿着厚厚皮裘、看上去像个精明商贾的中年人，正背着手，在亭子下来回踱步，不时地朝着他们来的方向，焦急地张望着。

他竟然还在等。】

【赵小五不敢怠慢，立刻跳下马车，手持着那半块作为信物的玉佩，快步上前。

那中年人，正是七皇子商号的周掌柜。

他看到赵小五手中的玉佩，那张写满了焦急的脸上，瞬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没有一句废话，也没有半句抱怨。

只是快步迎上，对着赵小五身后、萧辰所在的马车方向，深深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沉声说道：

“七爷让小的在此恭候殿下。天寒地冻，殿下辛苦了。一切，都己备妥。”】

【这份在寒风中坚守的忠诚与耐心，像一缕微弱的炭火，终于让萧辰那颗己经冰封的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交接的过程，无声而迅速。

那几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在周掌柜的指挥下，悄无声息地汇入了萧辰的主车队之中。

随即，周掌柜亲自，将三个沉甸甸的、上了锁的樟木箱子，交由赵小五，搬上了萧辰的马车。

“殿下，这是七爷交代的，让您务必亲启。”】

【萧辰点了点头，示意赵小五打开。

第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由大雍最大的“西海通”钱庄开出的八万两银票，和一锭锭码好的、闪着光泽的现银。

萧辰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第二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五十件用厚厚的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泛着青铜与竹木光泽的……复合弩散件。

看到这些熟悉的零件，萧辰的眼中，才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的光亮。】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经过了无数次改良的弩臂。

他知道，这，才是他未来在凉州，安身立命的、真正的“本钱”。】

【第三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五十套崭新的、由七哥母亲娘家商号，

用最好的牛皮和铁片打造的上好皮甲，和一大包治疗金疮、续命提气的珍贵药材。】

【交接完毕。】

【马车内，那股压抑的死寂终于被打破。

赵小五看着那三箱沉甸甸的“货物”，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

他压低声音，对依旧沉默的萧辰说道：

“殿下！八万两！整整八万两白银啊！

还有这……这神兵利器！

七殿下他……这是把整个身家都押给咱们了啊！”

萧辰被他的声音惊醒，睁开了眼。

他看向满脸担忧的阿一和赵小五，突然释怀地笑了，缓缓开口：

“小五，阿一。你们今天也看到了。

在这京城内外，人命，不如一块枣泥糕，不如一匹好马。”

他顿了顿，拿起一件复合弩的弩臂，沉声道：

“我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智谋，在那些饿疯了的流民面前，都一文不值。

因为我手里，没有能让他们吃饱的粮食，也没有能保护你们的刀。”

“但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他将银票和一份清单推到赵小五和阿一面前：

“小五，”

“你的任务最重，也最关键。

等我们把那3500人的军队整顿好出发后，每过一座城，你必须为我找到三类人，三样东西。”

“首先是人。

你去给我找那些被埋没的能工巧匠，

尤其是懂得冶炼和淬火的铁匠，会做精密机关和水车的木匠。

还有落魄的算学先生和账房，识字、会算就行。

告诉他们，我凉州缺的不是金银，是手艺！

只要他们肯跟我走，他们的家人，我养！

他们的手艺，我奉为上宾！

“有了人，还要有家伙。”他的语速加快，

“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大、最结实的皮风箱，有多少要多少！

全套的锻造和木工工具，特别是好锯子和好锉刀，也全都给我收罗来！

还有，大量的优质生铁块和上好的柘木、榆木……

这些，是我们的‘种子’，是我们未来在凉州，将图纸变为现实的根本！

记住，不惜代价！”

赵小五听得心潮澎湃，他不懂什么叫“种子”，

但他听懂了殿下要的是“人和家伙”，他重重地点头：

“殿下放心，奴才就算绑，也给您绑来！”

萧辰随即转向阿一，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

“阿一，小五负责‘攻城略地’，你，则要为我们守好‘粮仓’和‘血脉’。”

他拿起一块银票，轻轻放在阿一手中：

“粮食，我们不能太张扬，多买那些不起眼的粗粮，小米、豆子，

还有能长期储存的肉干和菜干，目标只有一个：

让每个人都能活下去。”】

【他又拿起另一块银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但有一样东西，比粮食更重要：

盐！

你去联系所有能接触到的私盐贩子，有多少，我们吃下多少。

阿一，你记住，在乱世里，谁掌握了盐，谁就掌握了人的命脉。”

最后，他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当然，还有纸、笔、墨。

我脑子里的东西，需要用它们才能变成真正的力量。

你负责让我们的‘武库’，装满知识的‘弹药’。”

阿一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她听懂了“盐比粮食重要”和“活下去”这几句话。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叠银票紧紧抱在怀里，像一只守护着宝藏的小松鼠：

“殿下，我一定把钱花在刀刃上！”】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瞬间将车厢内所有的压抑和迷茫一扫而空！

赵小五和阿一的眼中同时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他们不再是前途未卜的逃亡者，而是变成了一个伟大计划的初始执行者！】

【萧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心中一个声音在咆哮：

“朱门酒肉臭？

好！

那我就推倒你们的朱门，在凉州，为天下饥民，筑起一道能让他们吃饱穿暖的城墙！”

“路有冻死骨？

好！

我就用这五十把复合弩，杀出一条血路，让所有敢于制造‘冻死骨’的人，都变成我脚下的枯骨！”】

凉州王府。

就在苏瞻和陈庆之还沉浸在殿下的“圣人”胸怀和“金蝉脱壳”的艰难时，

萧辰却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们。

“苏大人，你可别急着给我戴高帽。”

“当年出京后，我亲眼目睹了流民之惨，便立志要做一种能顶饿、易携带的干粮。

于是，我写好了配方，尝试着制作了出来。

结果呢？”

他学着阿一当年的语气，捏着嗓子说道：

“‘殿下，这东西……又干又硬，还一股子麦麸的糊味，磨牙都嫌硌得慌。’

她尝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就把剩下的半块，偷偷喂给了跟在车队后面的那条小黄狗！”

“噗——”陈庆之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

阿一羞得快把头埋进碗里了，但还是理首气壮地回道：

“那……那能怪我吗？

殿下您做出来的那东西可不就是块石头嘛！”

她越说越委屈：

“我当时还以为，是殿下舍不得用好料子，心里还替殿下难过呢。

可等我进了后厨的帐篷一看，好家伙！”

“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好不容易才买来的、准备给伤兵补身子的肉干，被殿下您给切成了末！

还有七殿下送的那罐子蜂蜜，也被您倒进去了一大半！

我当时心疼得……差点没哭出来！”

她气鼓鼓地指着萧辰：

“那么金贵的东西，您就拿去和麦麸，做出来的东西却连狗都不怎么爱吃！

我能不生气吗？

我当场就想把您从帐篷里赶出去了！”

萧辰也是哭笑不得，他无奈地摊了摊手：

“我那是在验证‘能量配比’，你不懂。”

“我不懂！”阿一毫不示弱道，

“我只知道，肉干那么做，太浪费了！”

“后来，我偷偷看了殿下您的配方，知道了您是想往干粮里加些有油水和味道的东西。

我就自己试着改了改。”

“我让伙夫们把咱们买的那些最便宜的猪下水，用重料卤得透透的，然后切成极碎的末。

再把地里挖的那些不值钱的野菘菜晒干切碎，混上最粗的麦粉和一点点猪油，一起烙成饼，再用火烘干。”

她看向萧辰，扬了扬下巴：

“殿下，您后来不也吃了？味道是不是比您那‘蜂蜜肉干饼’好多了？”

听到这里，萧辰终于忍不住，扶着额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阿一看着众人，用又好气又好笑的语气说道：

“可你们知道我做出来之后，殿下尝了一口，说了句什么吗？”

“说了句什么？”

“他说：‘阿一啊，你这饼，又是下水又是菜干的……我怎么觉得，比我做的，更像猪食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

萧辰看着她那副可爱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不过，也多亏了她。”

“我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是她，用最朴实的食材，最省钱的法子，

一点点地，把它们从纸上，变成了能揣进怀里、塞进嘴里、能救命的东西。”

“所以，那不是猪食。”

“那是咱们俩，一起做出来的、咱们凉州军的……第一块救命饼。”

……

千里之外，大雍腹地的颖川郡，一处刚刚经历过水患的渡口边，气氛一片肃穆与虔诚。

数千名面带菜色、眼神麻木的灾民，正排着长长的队伍，从一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前，接过一碗碗能吊命的杂粮糊。

他们的手腕上，都系着一条相同的红色布带。

一个面容清癯、身着灰色布袍的中年文士，正亲自掌勺，为每一个灾民盛粥。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勺都尽量让碗底的米粒多一些。

他，便是“无生教”的教主，被无数信徒暗中称为“弥时之主”的——张圆。

所谓“无生”是指：在“无”掉旧的一切之后，要“生”出一个全新的、人人平等、皆可为龙的新世界。

在张圆身后，一个身材魁梧、面容更显刚毅的汉子，正指挥着弟子们维持秩序。

他自己的手腕上，也系着一条同样的红色布带。

他看到天幕上的景象，忍不住走到张圆身边，压低声音，用惊奇和困惑的语气说道：

“大哥，你看这天幕上的九皇子……倒真是个奇人。”

“我本以为，这天家之人，都是些锦衣玉食、视我等草芥为蝼蚁的冷血之辈。

却没想到，他竟也知道‘人饿了要吃饭’这最浅显的道理，

还愿意为了一个宫女，为了那三千弃卒，费这般心力。”

“大哥，你说，若这天下的皇子都如他这般，先想的不是自己的权位，而是百姓的饭碗……

那我们这‘无生教’，是不是……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番话，带着一丝动摇，也带着一丝对未来的迷茫。

张圆盛粥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将一碗粥，稳稳地递给一个骨瘦如柴的孩童，看着他狼吞虎咽，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等孩童走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天幕：

“三弟，你看错了。”

年轻汉子一愣：

“大哥此话何意？他又是研发干粮，又是整顿军粮，难道不是为了让士兵百姓吃饱吗？”

张圆摇了摇头，

“他是想让‘他的’子民，吃上‘他的’饭。”

“你瞧，他在朝堂上的每一步，看似是为国请命，实则都是在为自己铺路。

他用‘体恤老兵’换来兵部的支持，用‘为国分忧’堵住太子的嘴，

最后用‘经济自主’，从户部那里，撬走了足以在凉州安身立命的‘权力’。”

“他不是想去当一个守卫边疆的忠臣。

他是嫌京城这座‘笼子’太小，束缚了他的手脚，

他要去凉州，那片天高皇帝远的‘山林’，去做一只真正的猛虎。”

“这，不是行仁政，这是行霸道。是以‘民生’为舟，渡‘野心’之海的枭雄手段。”

他顿了顿，将目光从天幕上收回，落在了眼前那数千名对他顶礼膜拜的、麻木而虔愿的信众脸上。

“不过……”

“他与我们，倒也算是殊途同归。”

“他要的是一个只听他号令的凉州。”

“而我……”

“要的，是一个再无压迫，再无王侯，人人皆可为龙的……人间新世。”

“昏晓己死，盛世当兴。这天下，终将赤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