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御膳房小贼与她的“怪癖”九哥

【要说清这个故事，我们得先从这个小宫女的来历说起。】

【她本无名，泰和十年生于江南苏扬府，是家中长女，因而被爹娘唤作“大丫”。】

【她的父亲，曾是苏扬府织造局的一名绣工，手艺精湛，专为宫廷织造云锦。

在她的记忆里，童年虽然不富裕，但家中总有米吃。

娘亲也总能变着法子用便宜的鱼虾边角料做出鲜美的吃食。】

【苏扬，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富甲天下。】

【然而，这份富庶，却引来了豺狼。】

【泰和十七年，新任织造局总管，乃是京中卫氏外戚的一名远亲。

此人到任后，巧立名目，横征暴敛。

不仅将上供给宫廷的云锦以次充好，克扣钱粮，更勾结地方官吏，将织造局的“官匠”变为他的“家奴”。】

【他们强迫绣工们日夜劳作，所得工钱却被层层盘剥，十不存一。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

【大丫的父亲因不满盘剥，与监工起了争执，被打断了赖以为生的右手，赶出了织造局。】

【家里瞬间断了生计。

为了给父亲治伤，为了让嗷嗷待哺的弟弟妹妹活下去，年仅七岁的大丫，被父母以五两银子的价钱，卖给了人牙子。】

【她记得临走前，父亲拖着残废的手，一遍遍地抚摸她的头，口中喃喃：

“爹对不住你……进了宫，至少……至少能吃饱饭。”】

【然而，经人牙子几番转卖，等她被送入宫中，那五两银子，早己进了各级管事太监的腰包。】

【她成了一个没有根底、没有任何背景的宫女，被随意丢到了最偏僻的冷宫附近当差。

因是新来的第一批，被管事嬷嬷随口唤作“阿一”。】

【刚入宫的宫女，大多谨小慎微，生怕说错话、做错事，丢了性命。

她们会想尽办法巴结管事，或者拉帮结派，以求自保。】

【但阿一不同。】

【或许是亲眼见过父亲的反抗与悲惨下场，她骨子里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沉默和倔强。】

【她不巴结，不告密，只是埋头做着最脏最累的活。

旁人将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推给她，她不争辩；

别的宫女偷懒让她顶替，她也只是默默承受。】

【在其他人眼中，她又傻又笨，是个天生的受气包。】

【但只有阿一自己知道，她不是傻，她只是不想成为那些她所厌恶的人。】

【她唯一的乐趣，或者说，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吃”。】

【许是童年记忆里母亲做的鱼虾太过鲜美，她对食物的味道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然而，宫里下等宫女的份例饭，是对这种执着的无情嘲讽。

米饭干硬，菜肴混杂着一股说不清的馊味，看着就让人反胃。】

【但她不敢不吃，因为饿肚子的滋味更难受。】

【她开始动起了心思。

她发现，御膳房的小太监们，时常会偷偷夹带些点心出来卖。

她便将自己省吃俭用、好不容易攒下的几个铜板，全部换成了一块最便宜的桂花糕。】

【那块桂花糕，她能小心翼翼地分三天吃完。】

【也正因如此，她盯上了御膳房后墙那个被遗忘的狗洞。

而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这个举动，将让她在不久之后，遇到那个改变她一生的、被宫中上下视为“怪人”的九皇子。】

【说到这里，我们就得聊聊这位九皇子萧辰小时候的情况了。】

【首先，得明确一点，这位未来的雍武帝，起跑线那是相当的低。】

【他母亲是谁呢？

浣衣局的一个宫女。怎么有的他呢？

只因泰和帝一次醉酒临幸。

可以说，他的出生，纯属意外。

虽然他娘后来母凭子贵，封了个常在，但身子骨太弱，生下他没多久就没了。】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一个没娘、没背景、爹不疼的皇子，在宫里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基本上就是隐形人一个。】

【但离奇的地方也就在这儿。

按理说，这种环境下的孩子，要么会变得特别会看人脸色，要么会特别闹腾以求关注。】

【可这位九皇子呢？】

【他偏不。】

【他自打生下来，就不哭不闹，安静得像个假人。

一双乌黑的眼睛，总喜欢盯着一个地方发呆，宫女们都说，他那眼神，不像在看咱们这个世界。】

【这种“与众不同”，在他周岁时达到了顶峰。】

【那年，他得了一场高烧，差点人就没了。

太医院忙活半天也没用，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没救的时候，

有贴身伺候的宫女，听到了他在昏迷中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

【“疼……车……”】

【“玉佩……光……”】

【“……可乐……薯片……”】

【这些词汇被记录在太医院的脉案之中，成了无人能解的呓语。

所幸，九皇子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天幕下，太子萧承嗣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将目光转向今日随侍的太医院院使。

“刘院使，你可曾听过这些……胡话？”

刘院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上前一步，躬身道：

“回殿下，臣……臣确曾在九殿下当年的脉案中，见过类似的记录。

只是当时以为是高热引起的谵语，并未深究。”

太子的脸色极为难看。

他感到不悦，不是因为弟弟的病，而是因为自己竟然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但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宫中公认的“痴儿”。】

【他说话极晚，且言语极少。

旁人与他说话，他总是慢半拍才有反应。

他还总做些奇怪的举动，比如盯着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能看上半天，或者把一片树叶放在水里，看它沉浮。】

【泰和帝对他这个毫无价值的儿子早己不闻不问。

宫人们更是看人下菜碟，对这位痴傻皇子，只维持着表面上的恭敬，私下里多有懈怠。】

【以至于身为一个皇子，有时候饭菜凉了都没人来换。】

【这便给了阿一，与他相遇的机会。】

……

天幕下的泰和帝，脸色己经黑如锅底。

虽然他不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有什么亏欠，但不代表可以任由这后世小辈如此首白地指责他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凉州王府的庭院里，萧辰的心猛地一沉。

他死死地盯着天幕，那几句呓语，是他弥留之际最后的记忆碎片。

他没想到，竟会被人记录下来！

“可乐……薯片？”苏瞻喃喃自语，眼中满是迷茫，

“这……听着倒不像是人名地名，反倒是……吃食？可世间哪有这般古怪的食物？”

陈庆之也百思不得其解：“殿下周岁便能言此奇语，莫非……真是生而知之的神人？”

【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御膳房刚送来午膳。

负责伺候九皇子的太监将饭菜摆好后，便找了个由头溜之大吉，留下他一人在亭子里。】

【萧辰看着桌上的几道菜——一块蒸鱼，一碟青笋，还有一碗肉羹。】

【他用筷子戳了戳那碗肉羹，看着上面凝固的白色油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年了，他依然无法适应这种粗糙的烹饪方式。】

【他很饿，但真的吃不下。】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用筷子画着圈时，他听到了一个极轻微的、压抑的“咕噜”声。】

【他抬起头，看见假山后面，探出了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脑袋。

那是个很瘦小的小宫女，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桌上的饭菜，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被发现后，那个小脑袋“嗖”地一下缩了回去。】

【萧辰愣了一下，随即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馋他的饭。】

【他没有出声，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鱼腹肉，然后故意做出要吃的样子，慢慢地、慢慢地送到自己嘴边……】

【假山后面，那个小脑袋又忍不住悄悄探了出来，眼神跟着那块鱼肉移动，充满了渴望。】

【萧辰嘴角微微上扬，在鱼肉即将入口的瞬间，他手腕一转，又把鱼肉放回了盘子里，然后露出一副“难以下咽”的嫌弃表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看见，那个小宫女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地“痛心疾首”的表情，仿佛在替那块鱼肉感到委屈。】

【这一下，萧辰是真的被逗乐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假山的方向说道：“出来吧，别躲了。”】

【阿一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扫帚“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连忙跑出来跪倒，头埋得死死的，浑身抖如筛糠。】

【“殿……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亭子里安静了许久。】

【就在阿一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那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把这些，都吃了。”】

【阿一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惊愕与恐惧。】

【她看见九皇子正指着桌上那几盘完好无损的菜，表情似笑非笑。】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殿下发现她偷看，要用这种方式羞辱她？

让她吃他的剩饭？】

【见她不动，九皇子又重复了一遍，不容置疑道：】

【“我说，让你吃了它。”】

【阿一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想起了父亲的断手，想起了那些监工的嘴脸，想起了宫里嬷嬷的呵斥。

她知道，在这些贵人眼里，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她认命了。】

【她哆哆嗦嗦地爬到桌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豆腐，屈辱地送进嘴里。】

【可是……真的很好吃啊。】

【蟹粉的鲜，豆腐的嫩，即便带着泪水的咸味，那无上的美味还是不可阻挡地占据了她的味蕾。】

【萧辰在亭子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吃不下的东西，倒掉太可惜，不如给这个看起来快饿晕的小馋猫解决掉。

可他没想到，这小宫女的反应这么大，竟然哭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只好干巴巴地解释了一句：“我只是……吃不下。”】

【阿一闻言一愣，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亭子里那个似乎有些窘迫的九皇子，脑子里一片混乱。】

【吃不下？这么好的饭菜，为什么会吃不下？】

【这一刻，她心中无比确认，传闻是真的——

九皇子真的是个傻子，连这么好吃的东西都尝不出味道！

他太可怜了！】

【看到阿一那混杂着同情、怜悯和困惑的眼神，萧辰瞬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他有些恼火，又有些无奈。

他决定纠正一下这个小丫头的错误认知。】

【“喂，”他指着那碗豆腐羹，没好气地问道，

“你不觉得这东西除了油和咸，就没别的味儿了吗？”】

【他又指着那块蒸鱼：“还有这个，火候过了，肉都柴了，还一股腥味，这也能叫好吃？”】

【阿一呆住了。】

【她完全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油”和“咸”不就是味道吗？

肉“柴”是什么意思？】

【在她看来，这己经是她能想象到的、最美味的食物了。】

【看着阿一那茫然又固执的眼神，萧辰叹了口气。

他知道，跟这个时代的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忽然起了另一个念头。】

【“算了，”他摆摆手，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语气，

“你觉得……御膳房的点心好吃吗？比如，桂花糕？”】

【一提到桂花糕，阿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她下意识地用力点头，连害怕都忘了。】

【“好吃！”】

【“那你想不想，每天都能吃到？”】

【阿一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好。”九皇子笑了，笑地不怀好意，

“以后，你就负责帮我处理这些‘难吃’的饭菜。

作为交换，你帮我去御膳房，“拿”些东西出来……

我会让你尝到比这好吃一百倍的东西。”】

【那天，一个认为御膳难以下咽的“怪癖”皇子，和一个觉得御膳是人间美味的“贪嘴”宫女，因为一块虚无缥缈的、“好吃一百倍”的吃食，达成了一个奇怪的约定。】

【从此，九皇子身边，多了一个忠实的“贪食小尾巴”，和一个鬼鬼祟祟的“偷渡”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