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深夜试探少年郎

云州卫分给新晋小旗官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

踏进新分的小院，一股尘土味扑面而来。院墙斑驳，地上还散落着前一个住户留下的杂物。李铁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二哥，这院子空了些时日，俺们这就给收拾出来！”

王小二摆了摆手，目光扫过两个女人，平静道：“先别管院子，把主屋收拾干净，让她们住。李铁牛，你带两个人，把那间东耳房清出来给我。”

他的安排简洁明了，不容置疑。

王秀宁扶着林婉儿的手臂，见她神色紧张，轻声道：“婉儿姐姐，此地虽简陋，但总算是个安身之所。我兄长……他行事虽有些特立独行，但言出必行，你且宽心。”

林婉儿没有作声。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女孩，又看了看那个自始至终没多看自己一眼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屈辱，不安，还有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困惑。

夜，深了。

月光如水，洒在小院的青石板上。

林婉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身边的王秀宁早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这几日的惊吓和奔波，让她疲惫到了极点。

林婉儿悄悄起身，披上一件外衣，走到窗边，用指尖将窗纸捅开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

院中，一道身影正在月下腾挪。

她也曾见过父亲身边的护院教头演武，招式大开大合，颇有章法，讲究的是架势和气派。

可眼前这少年的动作，却全无章法可言，或者说，他的章法就是“杀人”。没有一丝多余的花架子，每一次拧身、出拳，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只为用最小的力气，造成最致命的伤害。时而如狸猫般潜行，时而如猎豹般扑击，一拳一脚，都带着撕裂空气的轻响。

白日里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此刻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成了一头在月光下打磨爪牙的孤狼。

林婉儿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让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寒意。他的危险，远超自己的想象。

就在她心神震动之际，院中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径首望向她所在的窗口。

被发现了！

林婉儿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院门被推开，王小二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练武后的淡淡热气。他没有点灯，就这么站在黑暗里，平静地开口。

“林小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踏实。”

“我王小二虽然是个粗人，但也分得清是非对错。你安心住下，等风声过去，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家人。”

他的声音很稳，没有丝毫波澜。这份平静，反倒让林婉儿更加警惕。

她鼓起勇气，从暗处走了出来，首视着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

“王小旗将我留在身边，恐怕不只是为了我的安危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依旧清冷。

“如今我家破人亡，一个弱女子，对小旗官的大业，又能有什么用处？莫非王小旗是想……借我攀附家父在官场上的人脉？”

这是试探，也是恫吓。她在赌，赌对方还有所图，只要有所图，自己就还有周旋的余地。

“官府？”王小二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林小姐，你觉得把你交给那些人，你的下场会比在土匪窝里好多少？”

他上前一步，那股逼人的气势让林婉儿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靠一个女人？”王小二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怜悯的弧度，“林小姐，你父亲的官位，朝中大员的人情，这些东西，今日有，明日就可能烟消云散。靠得住吗？”

他摊开自己布满老茧和新伤的手。

“我只信这个。信我手里的刀，信我身后这帮饿着肚子也肯跟我冲锋的弟兄。这，才是这乱世里唯一不会背叛你的东西。”

这番坦白到近乎狂妄的言辞，彻底击碎了林婉儿所有的预设。她看着对方坦荡的神情，那里面没有淫邪，没有贪婪，只有一种纯粹的、要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野心。她心中的疑虑，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可她依旧不信。她攥紧了藏在袖中的一支银簪，那是她最后的倚仗。若是这人真敢有半分不轨，她宁可以死明志，也绝不受辱。

王小二仿佛看穿了她的决绝。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向外走去。

“早些歇息吧。”

门被轻轻带上，将一院月光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几天，王小二果然如他所说，秋毫无犯。他每日将饭食放在门口便转身离开，大部分时间，都在营中操练那五十名新兵，或是与钱二狗等人凑在一起，对着一张简陋的地图指指点点。

他用缴获的银两，请铁匠又打造了一批三棱刺和简易的皮甲。又用那匪夷所思的练兵法，将那群新兵蛋子折磨得死去活来。

林婉儿从最初的提心吊胆，慢慢变成了冷静的观察。

她看到王秀宁每日抱着一本破旧的书卷，在院子里跟着她认字，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她看到李铁牛那些士兵，看向王小二的背影时，眼神里己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她也听到，整个云州大营里，关于“军功授妻”的议论，正愈演愈烈。那些在青牛山之战中分到婆娘的士兵，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而那些没捞到好处的老兵，则暗地里串联，鼓噪着，要求下一次出战时，也能有这样的“好事”。

一股汹涌的暗流，正在这支军队的底层疯狂涌动。而搅动起这一切的那个少年，却只是每日平静地练兵、议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林婉儿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不是落入了狼窝。

而是闯进了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危险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