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犬影

第五章：暗流涌动

（2014年6月14日，星期六，农历五月十七，晴。）

石岭村的烈日白得晃眼，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燥热。程默正沿着泥泞的村道走访几户边缘易致贫户，了解他们雨季的实际困难。突然，一只体型硕大、皮毛脏污的土狗从巷口窜出，颈上套着一条磨损严重的皮质项圈，项圈扣环在刺目的阳光下泛着暗沉的铜绿。程默本能躲避，但裤管还是被狗爪撕裂，小腿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混乱中，程默目光锐利地捕捉到铜扣环内侧似乎有刻痕。趁疯狗被闻声赶来的村民张瘸子（腿有残疾，平时负责看祠堂）用木棍呵斥分神时，程默冒险贴近，看清了那模糊却关键的冲压印记：“94-07”——正是1994年7月，矿难发生的月份！疯狗挣扎时，粗糙的项圈边缘在他小腿皮肤上刮擦，留下几道血痕。程默忍着痛，迅速从刮破的裤管纤维和腿毛间，捻下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碎屑，小心放入证物袋——他记得在分析扶贫手册塑封膜夹层时，曾在显微镜下见过类似的特殊合金微粒，那是手册在特定印刷厂封装时使用的订合材料特有的成分。这狗项圈，竟与伪造的扶贫手册材料有关联？

“老铁们看啊！这城里来的大学生被狗撵啦！”一个举着手机首播的年轻村民程小虎（程有福的远房侄子）兴奋地叫嚷着，镜头紧紧追着瘸了一条后腿、异常凶猛的黄狗。嘈杂的快手首播背景音里，除了村民的哄笑和狗吠，程默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低沉、持续、规律性的“嗡——嗡——”声，像是重型机械的震动。这声音的频率……与他从0927号档案柜里找到的一份关于石岭村废弃矿洞设备残留的报告中，描述的旧式鼓风机运行时的低频噪音特征高度吻合！难道矿洞还在运行？程默心中警铃大作。

他狼狈地翻滚躲进一处坍塌了一半的废弃猪圈。浓烈的腐草和动物粪便的恶臭扑面而来。他强忍恶心，目光扫过角落散落的几枚沾满泥污的塑料耳标（用于牲畜防疫登记）。出于职业习惯，他捡起一枚擦拭干净，耳标上的生产批号编码，竟与接风宴上那个蛆虫沉浮的酒坛底部烧制的“甲戌年制”（1994）批次号完全一致！又是1994年！这绝非巧合。

疯狗挣脱了张瘸子的阻拦，狂躁地扑到猪圈西侧的土墙边，不再追击程默，而是对着墙壁疯狂刨抓、狂吠不止。它锋利的爪子刮擦着早己松动的墙皮，大块灰土簌簌落下。在它刨抓最猛烈的位置，雨水冲刷和狗爪刮擦之下，墙体深处一些暗红色的、如同铁锈水般的陈旧污渍暴露出来，形成了一组歪歪扭扭的数字排列！程默的心跳几乎停止——这组数字的书写习惯和排列序列，与他从村委会墙缝里找到的前任支书蓝皮笔记本中，那份矿工考勤残页上的数字记录，如出一辙！这墙里，藏着老支书的记录？

举着手机首播的程小虎为了拍得更清晰，身体前倾，挂在他手机壳上的一个挂坠在程默眼前剧烈晃动。那挂坠……是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温润的玉石碎片！程默瞳孔骤缩——那碎片的断口形状、玉质纹理，与他贴身收藏、从校长鞋底发现并最终在村委会墙缝中嵌合确认的半枚玉观音，以及眼前程小虎挂坠上这半枚，三者一旦拼合，将形成一个狰狞的裂口，指向一个完整的玉观音图腾！程氏家族的核心人物，似乎都持有这玉观音的碎片！程小虎的首播，是偶然还是有意让他看到这个？

就在疯狗第三次作势欲扑、喉咙里发出骇人低吼的瞬间，程默在刺目的阳光下，清晰地看到疯狗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似乎有些异常浑浊，但绝非嵌入了什么异物。他立刻联想到绿皮火车上，那个右手食指缺失第二关节的乘警腰间挂着的警用对讲机——但眼前的景象更可能是长期营养不良或疾病导致的。他压下这个念头。

“哗啦——！”酝酿己久的暴雨再次倾盆而下，瞬间将世界笼罩在灰白的水幕之中。首播手机屏幕瞬间被密集的雨点和信号干扰形成的雪花噪点覆盖，画面一片模糊混乱。程默抓住这混乱的瞬间，在泥泞的猪圈角落摸索，指尖触碰到一截冰冷、沉重的断链——是疯狗项圈上断裂的半截狗链！链子尽头连接着一个结构复杂的铜锁头。程默迅速擦去锁头上的泥污，借助手机闪光灯细看锁头表面的纹路——那些看似装饰性的、纵横交错的凹槽与凸起构成的图案，其组合规律和排布方式，竟与法学院0927号档案柜那个老式转轮密码锁的密码轮盘纹路，惊人地相似！这绝非普通狗链锁！难道这锁头是仿造档案柜密码锁做的？

在村民因暴雨和信号中断发出的懊恼哄笑声中，程默的耳朵捕捉到了另一种声音。那熟悉的、如同催命符般的“哒…哒哒…哒…”的玉扳指叩击声，穿透雨幕，从祠堂方向幽幽传来！是王树立会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叩击声的节奏，竟与祠堂那面巨大的铜锣在暴雨中被风或什么东西撞击（而非自鸣）发出的“当——当——当——”的闷响，以及疯狗之前三次扑咬攻击程默的间隔时长，形成了一种精确的同步！这像是某种信号或警告。

夜色如同墨汁，迅速吞噬了暴雨后的石岭村。确认疯狗和村民都己散去，程默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摸回村边那处废弃的狗窝——一个用破木板和干草堆成的简陋角落。他忍着浓烈的骚臭味，仔细翻查潮湿发霉的草垫。在草垫最底层，他的手触碰到一片被啃咬得边缘破碎、沾满唾液和泥污的硬纸片。抽出来一看，正是前任支书蓝皮笔记本中缺失的二十七页账本的末页残片！上面布满了清晰的、深浅不一的犬齿咬痕！显然是疯狗不知从哪里叼来藏在这里的。这狗，无意间成了关键物证的“保管者”？

程默立刻取出便携式紫外灯照射这片残破的纸页。在紫外光下，那些被犬牙咬穿的窟窿边缘，残留的唾液和纸张纤维在特定波长激发下，显现出极其微弱的荧光轮廓——这是纸张本身或残留污渍的自然荧光现象。程默迅速拍照记录纸片本身的内容和咬痕位置。残页上依稀可辨部分文字和数字，指向一个地点和一笔款项。结合之前在猪圈墙里发现的数字，他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地点：村西断崖附近某个位置。这恰好与白天程小虎首播疯狗追咬他时，快手视频背景画面里一闪而过的、村西断崖的地貌轮廓吻合！程小虎的首播，似乎有意无意地提供了环境线索。

“轰隆——！！！”远处废弃矿洞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巨响，震得地面微微颤动。爆炸的气浪掀起的尘土和碎石簌簌落下。程默下意识地甩了甩头，几根沾在发梢间的、属于那只疯狗的粗硬狗毛飘落下来。他捻起其中一根，在强光手电下仔细端详。在狗毛根部沾附的几粒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暗红色和金色光泽的矿物颗粒，在光线下熠熠生辉！程默的心沉到了谷底——这种特殊的金红石与朱砂伴生矿砂颗粒的成色和杂质特征，经过他之前通过技术手段获得的样本比对，确认与祠堂梁柱上剥落的清代防伪水印底层残留的朱砂、以及0927号档案柜里关于1994年一批走私矿砂的记录，属于同一非法来源的批次！

最后的拼图，正在血腥与尘土中缓缓浮现。矿洞的爆破、墙里的数字、狗窝的账页、项圈的年份、玉观音的碎片、锁头的纹路、扳指的叩击……所有的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缠绕着1994年7月16日那场矿难，以及围绕它发生的、持续二十年的罪恶。程默知道，他必须尽快将手头这些零碎但指向性极强的物证和线索，系统整理出来，向上级纪委和公安机关正式报告。石岭村深埋的秘密，己经到了必须用法律之剑劈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