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接风宴

第三章：接风宴

2014年6月7日，星期六，五月初十 。暴雨。

石岭村的祠堂阴冷潮湿，弥漫着腐朽木料、劣质香烛和酸腐气味。一张蒙尘的八仙桌上，几只粗瓷大碗盛着浑浊的米酒。程默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看到几只肥白的蛆虫在酒液里沉浮。祠堂两侧墙壁上，二十七个本该张贴扶贫公示的玻璃橱窗空置着，积满厚灰。

“程同志，远道而来，辛苦啦！”坐在上首的老会计王树立，枯瘦的手指戴着那枚硕大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油腻的桌面。那叩击的节奏——哒…哒哒…哒——低沉而规律。

“来来来，入乡随俗，敬第八碗！”坐在旁边的村主任程有福嗓门洪亮，脖子上挂着的玉观音吊坠随着他举碗的动作晃荡。就在程默被迫端起酒碗的瞬间，“咔嚓！”一声刺耳的爆裂声猛地从祠堂顶部的梁柱传来！灰尘簌簌落下。几片剥落的碎屑飘到桌上，程默眼尖，认出那是旧时“农业学大寨”标语的残片。然而，在碎屑断裂的新茬口处，一种极其细微、但程默绝不会认错的特殊纸张纤维纹理和隐约的防伪水印纹路暴露出来——那分明是清代官契和重要田契才使用的特制防伪纸张特征！

老会计王树立似乎醉眼朦胧，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祠堂西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排镶在简陋相框里的黑白和彩色照片，是历年来派驻石岭村的七任扶贫干部的合影。照片上的人笑容各异。程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张照片——诡异的是，每一张照片的右下角，都被人为地撕去了一小块！那撕裂的毛边和不规则的形状，让程默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立刻在脑海中调取那张在火车车窗上被雨水浸透的矿脉图记忆。那些被荧光笔标记的爆破点坐标位置……竟然与眼前这七张照片缺失的角落在图幅上的位置惊人地吻合！

“这第八碗，敬土地爷！”村主任程有福突然将碗中浑浊的酒液，猛地泼向祠堂布满灰尘的青砖地面。酒液迅速渗入砖缝，冲刷开积尘。在昏黄的灯光下，酒液流过之处，砖地上竟然显露出一些暗红色的、如同干涸血迹般的蜿蜒脉络！程默瞳孔骤缩——这绝不是血！那脉络的走向、分支的形态，分明与他在火车上目睹的那张被排气扇绞碎的《土地管理法》文件背面，由油渍意外“显露”出来的地下钱庄资金流水图的轮廓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几乎在同时，“当——当——当——”祠堂中央悬挂的那面巨大的、布满绿锈的驱兽铜锣，竟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十二下敲击！锣声穿透雨幕，震得人心头发慌。就在这巨大的锣声间隙，程默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窸窸窣窣”声——那是纸张快速翻动摩擦的声音！声音的来源……正是老会计王树立那磨得发白、打着补丁的裤管内侧！

一只的蛆虫挣扎着从倾倒的酒坛口沿爬出，掉落在桌面的酒渍里。借着这个机会，程默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个粗糙的陶制酒坛底部——一圈烧制的楷体字迹赫然入目：“甲戌年制”（1994年）！这个年份，与他在绿皮火车上捡到的那枚锈迹斑斑的弹壳底部的批次编号所指向的年份，完全一致！

“程同志啊……”老会计王树立突然醉醺醺地探过身，一把攥住了程默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程默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试图挣脱，却感觉老会计的指甲尖似乎并非无意，而是刻意地在他手腕内侧皮肤上用力划过！留下几道瞬间红肿起来的划痕。程默低头看去，那几道划痕的排列组合，竟像一组潦草的编码——正是他在火车餐桌上用油渍“勾勒”出的那个矿洞的入口及通风井编号！

“轰隆！”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祠堂外的夜幕，狂风猛地灌入，祠堂里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眼前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在黑暗降临的刹那，程默强忍手腕的疼痛，凭着记忆闪电般伸手摸向神龛下方——那里果然有一个冰冷坚硬、巴掌大小的金属方匣！他手指颤抖地摸索着匣子正面的锁孔……那锁孔的形状、大小、特别是边缘那道独特的棱角……与他贴身藏着的那半枚断口狰狞的玉观音的断面，严丝合缝！

又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黑暗！在那一瞬间的强光中，程默的目光本能地扫向祠堂的窗户。只见那七张扶贫干部合影照片被撕掉的右下角碎片，不知何时竟被人用浆糊之类的东西，像拼图一样贴在了破旧的窗棂纸上！闪电的光芒穿透窗纸，清晰地映照出这些碎片拼合后形成的图案——一张详细的、带有房间标注的石岭县委招待所内部平面结构图！

而就在此时，祠堂门槛外，被暴雨冲刷的泥泞积水里，大量蛆虫被水流裹挟着，在门槛下的凹陷处短暂地聚集成团块。在闪电强光下，程默惊愕地看到，那些蛆虫被水流冲出的印痕，竟在浑浊的水洼里形成了几个歪歪扭扭、但异常刺眼的阿拉伯数字！那数字……正是他之前翻阅石岭村扶贫手册时，发现被明显篡改过的、关于雨季洪灾预警级别所对应的赈济款项数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