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暗涌

2014年9月1日，星期一，农历八月初八，阴转阵雨。

夜色如墨，石岭村临时搭建的“健康饮水普及站”帐篷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一个西装革履、自称“省城专家”的传销头目刘金宝，正唾沫横飞地推销着“扶贫特供净水器”，声称能过滤重金属、包治百病。程默站在人群边缘，冷眼观察。他拿起一台样品净水器，借着帐篷内刺眼的灯光，仔细查看机身上的防伪标签。标签印刷粗糙，在特定角度下，透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劣质荧光剂的淡绿色光泽。这颜色……让他瞬间联想到之前，多处发现的矿洞废水和污染物样本，在紫外光下的异常反光特征！

程默不动声色地掏出那半枚玉观音碎片（物证对比工具），用其锋利的断口边缘，轻轻刮擦净水器滤芯外壳的塑料接缝处。塑料表层被刮开，露出下方金属滤芯外壳的一角。在强光手电照射下，金属外壳上赫然冲压着一行钢印：“民生钢铁 1994年质检”。但“94”两个数字的冲压痕迹明显更深、更粗糙，覆盖在原有模糊的痕迹之上——这是典型的篡改手法！将更早的生产日期改成了矿难发生的年份！这滤芯外壳很可能使用了回收的劣质钢材。

传销头目刘金宝脖子上粗大的金佛吊坠，在灯光下晃荡。程默假装被反光晃到眼睛，侧身避开。这只是为了更隐蔽地观察净水器内部结构。

“父老乡亲们！扶贫特供！国家补贴！过了这村没这店！”刘金宝声嘶力竭地喊着，手中的劣质扩音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音量极高的啸叫！巨大的声波震动让展示台上的净水器外壳发出“咔哒”异响，连接处竟被震裂开来！外壳脱落，露出了内部锈迹斑斑、形态扭曲的支撑骨架——竟是工字钢！技术员（便衣混在人群中）立刻上前检查钢架上的编号冲压痕，其序列号“SL-MG-94-0XX”与第七章塌陷坑中发现的、支撑“示范田”的工字钢完全同源！这些所谓的“净水器”，其核心支撑结构，竟来自当年矿难现场，或后续非法填埋的废料！

程默趁乱抓起一台被震坏的净水器，用力撕开其内部的复合滤膜。在强光手电照射下，滤膜夹层中密布着黑色的霉斑菌丝网络，还夹杂着一些细小的纸屑碎片！技术员用镊子小心夹出几片较大的纸屑，在便携显微镜下辨认——纸屑上残留的印刷体字迹，依稀可辨是几个低保户的名字片段！经过与村委会存档的低保户名单核对，其姓名完全吻合！而在菌丝最密集的区域，粘附着一些微小的黑色颗粒，经便携式XRF快速筛查，显示含有高浓度的铅和砷！这所谓的滤芯，本身就是污染源！

“轰隆！”酝酿己久的暴雨再次倾盆而下，瞬间浇透了帐篷，积水迅速蔓延。混乱中，几本掉落的传销宣传手册泡在积水里。程默注意到，手册上某些油墨在雨水浸泡下迅速溶解、扩散。他立刻拍照记录下油墨扩散形态。事后经图像处理分析，那些油墨洇开的深浅痕迹，其主干流向无意中勾勒出了，一条简易的矿脉走向示意图，其核心区域指向了村西的断崖——这与之前发现的矿洞位置一致。

程默在躲避拥挤人群时，不慎踩碎了掉在地上的强光手电筒。碎裂的透镜玻璃散落在湿漉漉的地面。就在这时，一束微弱的应急灯光穿过帐篷缝隙，照射在浸水的碎玻璃上。光线经过水和玻璃碎片的多次折射、反射，在帐篷帆布上投下了一片短暂而迷离的七彩光斑。这属于正常的光学现象，程默并未从中解读出特定密码信息。

“叮当！”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刘金宝在慌乱中背包拉链崩开，一枚黄澄澄的弹壳滚落出来，撞在旁边的铸铁井盖上，发出悠长的回响。这突兀的响声惊起了附近树上栖息的夜枭。刑侦便衣队员立刻上前控制住弹壳，防止被破坏或转移。弹壳底部的批次号“94-07-XX”与之前发现的弹壳序列连贯。

“都别动！警察！”联合调查组的便衣队员亮明身份，控制现场。刘金宝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挣脱。推搡间，他手腕上那条粗大的金表链突然断裂！几颗细小的表链零件和螺丝崩飞，其中一颗滚落进旁边敞开的下水道格栅里。程默反应极快，立刻俯身试图查看下水道。就在俯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扫过掉落在脚边的金表表盘背面（表带断裂时表盘朝下摔落）。在表盘背面的金属后盖上，用极其精细的微雕技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数字！程默一眼认出——那正是矿工考勤表的微缩版！更关键的是，在表格的某个角落，清晰地刻着一组坐标数字：“N28.XXX, E117.XXX”！技术员立刻用GPS定位——坐标点精准地指向了第八章农技站仓库中，发现印有外军番号剧毒农药桶的藏匿点！这块金表，是移动的罪证记录器！

“咔嚓——！！！”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惊雷劈下，不远处一根老旧的木质电线杆应声断裂，带着电火花轰然倒下，造成局部停电。就在这混乱和黑暗降临的瞬间，停在帐篷外的那辆伪装成“送水车”的大型传销卡车货柜，其尾部密封门处突然传来“嗤——”的漏气声，紧接着粘稠、恶臭的黑色液体（类似之前多处发现的污染物）开始从门缝渗出！这显然是车辆在混乱中。发生碰撞或内部压力变化导致的泄漏。

程默当机立断，用手指蘸取了一些渗出的黑色黏液，迅速在旁边的净水器金属外壳上划动。粘液在光滑的金属表面形成清晰的线条。他凭着记忆，快速勾勒出村西断崖附近的地形简图，并标注了矿洞通风井口的大致位置。技术员立刻拍照。这并非黏液自动成图，而是程默根据己知线索（第七章图纸、坐标）进行的手工标注，旨在快速提示重点区域。

警方迅速控制卡车，打开货柜。技术员穿着防护服进入检查。在清理渗漏点时，发现货柜内壁一处焊接的夹层，因腐蚀而剥落。撬开锈蚀的铁皮，里面赫然藏着七枚用油纸包裹的玉扳指！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玉扳指的内圈，竟然镶嵌着极细的金属条——经检测，其材质与第八章“扶贫良种”包装袋上，使用的防伪磁条材质相同！这些象征权力和信物的扳指，内部竟藏着伪造的“防伪”标识。

破晓时分，暴雨初歇。程默在卡车轮胎碾压形成的油污积水坑里，发现漂浮着半张被撕毁的传销宣传单。他小心地捞出。宣传单上印着醒目的“石岭村扶贫办公室监制”的鲜红印章。晨光熹微中，程默发现这枚印章的印泥，在油污和水的浸泡下，边缘开始起皱、剥落。他轻轻用镊子揭开边缘的印泥表层——印章的底层，竟然隐藏着一个极其精细的、带有特殊波纹防伪线条的蓝色水印！这水印的图案，经省厅经侦部门协查数据库比对，确认与正在侦办的石岭村地下钱庄案中，查获的特定离岸银行票据的防伪标识一致！资金链的线索在此浮现。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云层。就在阳光照射到那堆被查扣的、内部结构暴露的净水器滤芯时，“噗”的一声轻响，其中一台净水器的滤芯材料。因内部残留的化学物质（可能是自燃性磷化物）遇高温高湿环境，突然冒起青烟自燃起来！火苗很小，很快被扑灭。但燃烧产生的灰烬极其轻盈，被清晨的微风卷起，在低空短暂地飘舞。程默和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缕灰烬。在飘散过程中，部分未燃尽的、带有红色油墨的纸片碎片随风飘落，其中一片较大的碎片，恰好落在村主任程有福家方向的路口！刑侦人员立刻上前固定这片碎片——碎片上残留的半个印刷体字，依稀可辨是一个“樟”字！这无意的飘落，如同一个最后的提示，再次指向了程有福家后院那棵百年古樟！所有的浊流，都将在那里归于沉寂。联合调查组立即向上级申请，对古樟区域的搜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