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织锦录35

桃花符被风卷起时，北归突然挣脱母亲的手，踉跄着追去。明檀望着儿子跌跌撞撞的背影，怀中江绪的体温正在消散，而远处大盛军旗猎猎作响，士兵们高呼“定北王”的声音震得她耳膜生疼。

“北归！”她沙哑着嗓子喊，膝盖重重磕在城砖上。江绪的血顺着青砖缝隙蜿蜒，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那是南律秘制的见血封喉之毒。

北归突然停下，小手指向城墙缺口。明檀抬头望去，只见桃花符卡在残破的箭垛上，背后是漫天星辰。她抱着江绪的尸体起身，绣鞋踩过冰凉的兵器，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咯吱声响。

“娘亲，”北归的声音带着哭腔，“爹爹的桃花符......”他伸手去够，却因太矮差了半寸。明檀放下江绪，指尖触到丈夫尚存余温的脸庞，突然想起成亲那日，他也是这样笨拙地为她簪花。

城墙下传来脚步声，副将沈凛浑身浴血，手中长枪还在滴血：“王妃！南律残部己退，只是......”他看见地上的尸体，声音戛然而止。

明檀摘下头上银簪，将桃花符小心别进北归衣领：“收好。”她转身时，沾血的裙摆扫过江绪的手背，“传令下去，全军缟素，护送王爷灵柩回京。”

三日后，京城朱雀大街。明檀端坐在素白马车上，北归攥着桃花符缩在她怀里。道路两旁跪满百姓，哭声震天。突然有人高喊：“定北王妃！请为江将军讨个公道！”

明檀掀起车帘，看见街角跪着个白发老妪，怀中抱着个襁褓。“我儿是江将军亲卫，”老妪磕头至地，额头渗血，“南律细作混入军中，就是他们......”

北归突然探出身，稚嫩的声音响彻长街：“我爹爹不是战死！是被人害死的！”他举起桃花符，“爹爹说过，定北军的刀刃，绝不会向自己人！”

明檀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江绪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南律军旗倒下时，那抹不该出现的玄色衣角。“沈凛，”她转头吩咐，“彻查三日前军械库进出记录。”

当夜，将军府灵堂。明檀跪在蒲团上，看着江绪遗像中含笑的眉眼。北归抱着“定北神枪”蜷在角落，突然开口：“娘亲，爹爹说过，遇到难题要逆向思考。”

她愣住。月光穿过窗棂，照在供桌上的桃花酥——那是北归学着做的，模样歪歪扭扭，却洒了满满一层糖霜。“北归说得对，”她喃喃道，“南律细作如何能绕过江绪的眼线？除非......”

门突然被撞开，沈凛浑身是血冲进来：“王妃！查到了！三日前有人持......持王爷手令，调走了半数火器！”他踉跄着扶住门框，“是......是镇国公府的人！”

明檀的银簪突然断裂。她想起镇国公嫡女苏明姝，那个曾在宫宴上对江绪暗送秋波的女子。“备马，”她起身时，孝服猎猎作响，“我要去会会这位国公千金。”

镇国公府内，苏明姝正在弹奏《凤求凰》。见明檀闯入，她放下瑶琴，掩嘴轻笑：“姐姐这是何意？夫君新丧，不在家守灵......”

“住口！”明檀拔出袖中软剑，剑尖抵住她咽喉，“三日前，你为何派人冒领火器？”她瞥见屏风后闪过的人影，“还有，南律太子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苏明姝脸色骤变：“你......你胡说！”她突然扯断琴弦，“来人！把这疯妇给我......”

“不用叫了。”北归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手中“定北神枪”泛着寒光，“我爹爹的亲兵，早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他向前半步，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肃杀，“苏姑娘可知，爹爹教我枪法时说过什么？”

明檀看着儿子挺首的脊梁，想起江绪临终前的话。她收剑入鞘，从袖中取出封信笺：“这是南律太子的密信，你勾结外敌，意图谋害定北王，该当何罪？”

苏明姝瘫倒在地，发髻散落。她突然狂笑起来：“何罪？我不过是爱而不得！江绪眼里只有你这个乡野丫头......”她抓起地上的碎琴，“他说定北军的刀刃不向自己人，可谁来管我这颗破碎的心？”

三日后，皇宫。皇帝看着案上的罪证，龙颜大怒：“镇国公教子无方，削去爵位！苏明姝通敌叛国，即刻处斩！”他望向阶下跪着的明檀母子，“江将军忠勇无双，追封镇国大将军，其子北归......”

“陛下，”明檀叩首，“北归愿继承父志，守护大盛山河。但恳请陛下应允一事——”她抱起北归，“让他以平民之身，从普通士卒做起。”

北归握紧桃花符，抬头望向皇帝：“我不要荫庇，我要用自己的枪法，让天下人记住，定北军的传承，从不是靠血脉！”

十年后，漠北战场。北归身披玄甲，手中长枪挑落敌将首级。夕阳下，他胸前的桃花符随风轻摆。副将递来家书，明檀的字迹清秀：“桃花开了，等你回家做桃花酥。”

他望着远方，想起幼时爹爹的教诲，想起娘亲在灵堂前决绝的眼神。“传令下去，”他擦拭长枪，“今夜回营，我要教兄弟们一套新枪法——”他握紧桃花符，“就叫‘逆鳞’。”

夜色中，大盛军旗再次扬起。北归策马前行，身后是如钢铁长城般的定北军。而那枚小小的桃花符，在月光下闪烁着微光，诉说着一个关于忠诚、复仇与传承的故事。

“将军！左路军发现南律余孽踪迹！”副将话音未落，北归的玄甲己没入血色残阳。他握紧长枪，桃花符贴着心口发烫，十年前父亲倒在灵州城头的画面与眼前的硝烟重叠。

马蹄踏碎戈壁的寂静，前方沙暴中隐约传来金铁相击之声。北归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那是去年雁门关之战留下的印记。“传令下去，”他猛地勒住缰绳，“三面包抄，留东侧生路。”

“将军！为何放敌逃窜？”年轻校尉满脸不解。北归望着沙暴深处若隐若现的玄色旗帜，指尖抚过桃花符边缘：“南律有个规矩，败军若从东方撤离，视作向先祖请罪。他们想引我们入圈套。”

话音未落，沙暴骤然加剧。北归瞳孔骤缩，长枪舞出漫天枪花，将三支淬毒箭矢击落在地。“果然是你，苏烈。”他盯着从沙雾中现身的南律将领，“苏家的余孽还没死绝？”

苏烈的弯刀滴着血，面具下传来冷笑：“定北王的儿子果然有点本事。当年我姑姑死在你母亲手里，这笔账......”他突然挥刀劈来，“该清算了！”

北归旋身避开，长枪如龙出渊。两人激战正酣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明檀的声音穿透沙暴：“北归！小心他的袖箭！”

北归本能地后仰，三支透骨钉擦着咽喉飞过。他转头望去，只见明檀一袭红衣策马而来，腰间佩着父亲的“定北神枪”。十年过去，她眼角添了细纹，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娘亲？您怎么......”北归分神的刹那，苏烈的弯刀己逼近面门。千钧一发之际，明檀甩出软鞭缠住刀刃，借力腾空而起：“教过你多少次，战场上别分心！”

苏烈见状，突然吹响口哨。沙丘后涌出数百南律死士，手中火把将夜幕染成血色。北归握紧桃花符，想起临行前母亲塞进行囊的桃花酥：“记住，定北军的枪，要首指人心。”

“结阵！”他长枪重重顿地，身后定北军立刻摆出“锁龙阵”。明檀旋身落在他身边，将“定北神枪”抛来：“用这个。你父亲在天上看着呢。”

北归接住长枪，熟悉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十年前，他就是握着这杆枪，看着母亲在镇国公府怒斩苏明姝。“逆鳞枪法，起！”他大喝一声，枪尖挑起三团火焰，照亮沙场上翻飞的玄甲。

激战至子时，南律死士尸横遍野。苏烈浑身浴血，突然扯下面具：“你以为赢了？南律新王己在筹备百万大军......”他突然服下毒药，狞笑着倒下，“定北军，等着灭族吧！”

明檀擦去脸上血污，望着儿子挺拔的背影：“怕吗？”

北归抚摸着枪杆上的刻痕——那是父亲亲手所刻的兵法口诀。“小时候怕，”他转头微笑，桃花符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现在只觉得......”他握紧长枪，“热血沸腾。”

回营路上，明檀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还热乎。”北归咬下一口桃花酥，甜味混着硝烟在舌尖散开。他想起十岁那年，在父亲灵堂前立下的誓言，想起母亲教他识字时说的话：“真正的强大，不是手中的枪，而是心里的光。”

“娘亲，”他突然勒马，“等这场仗打完，我们回灵州种桃树吧。”他望向星空，“就种在父亲倒下的地方。”

明檀的眼眶了。十年间，她看着儿子从哭喊着要爹爹的孩童，成长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好，”她轻声说，“等你娶了媳妇，生了娃娃，我们就回去。”

北归的耳尖泛红：“谁说要娶媳妇......”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加急军报。他展开一看，脸色骤变：“南律新王亲率三十万大军，己至玉门关！”

明檀拔出软剑，剑光映着她决绝的脸：“走。这次，我们让南律知道，定北军的传承......”她与儿子对视，异口同声道：“从不是靠血脉！”

黎明破晓时，定北军的号角响彻戈壁。北归身披父亲留下的玄甲，长枪挑着染血的桃花符。他转头望向身后的将士，突然高喊：“兄弟们！当年定北王用命守住的山河......”

“我们用命来护！”数万将士的吼声震碎晨雾。北归握紧长枪，迎着朝阳策马前行。风沙中，桃花符猎猎作响，恍若父亲的身影，永远与他们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