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铜钱引路，虫巢暗藏

福王爷那无声的笑容如同无形的冰锥，悬在奇香居前堂每个人的心头。他慢条斯理地啃完最后一串羊排，将光溜溜的竹签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行了，天都快亮了，本王这把老骨头也乏了。”福王爷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噼啪的轻响，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散蹭吃蹭喝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警告只是众人紧张过度产生的幻觉。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在陈小串、苏半夏、柳青三人脸上随意扫过，最后定格在陈小串身上：“小串子，这顿宵夜，本王吃得还算舒坦。就是动静大了点，扫兴。下回再来，给本王弄点新鲜的，别总拿羊排糊弄。”

“是！是！王爷放心！下回小人一定弄点新鲜玩意儿孝敬您！”陈小串连忙躬身应道，心头却依旧沉甸甸的，不敢有丝毫放松。

福王爷不再多言，背着手，迈着方步，晃晃悠悠地走向大门。侍立在他身后的那名王府侍卫如同影子般紧随其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堂内众人，在柳青身上停留了一瞬，才收回目光。

“对了，”福王爷走到门口，一只脚己经跨出门槛，却又忽然停住，头也没回地丢下一句，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后院墙根那滩脏东西，看着晦气。天亮了，找个靠谱的人，弄点生石灰，好好泼一泼，埋深点。别招苍蝇，也别……再吓着人。”

他说的，自然是那具被灰衣人铜钱击杀、身份不明的暗杀者尸体。

“小人明白！谢王爷提点！”陈小串心头一凛，连忙应下。王爷这是连“灭口”的痕迹都帮他们考虑到了？

福王爷嗯了一声，不再停留，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迷蒙的细雨中。那顶毫不起眼的青布小轿也悄无声息地隐没在街角。

随着王爷的离开，奇香居前堂那紧绷到极限的空气，仿佛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松弛下来。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席卷了陈小串和石头，两人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苏半夏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晃了晃，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福王爷带来的无形压力，丝毫不亚于之前的生死搏杀。

“总算…走了…”石头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嘟囔着，“这王爷…比那南疆虫子还吓人…”

陈小串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苏半夏。只见苏半夏正微垂着眼帘，一只手紧紧按着胸口，似乎在强忍着某种不适，另一只手的袖子则被她下意识地往下拉了拉，似乎想掩盖什么。

“苏姑娘，你怎么样？王爷给的药……”陈小串连忙关切地问。

“无妨。”苏半夏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脸色依旧苍白，“王爷的‘九转还玉膏’药力雄浑霸道，正在修复内腑，有些冲撞，调息片刻便好。”她说着，目光却似无意地、飞快地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柳青。

柳青此刻正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仿佛在沉思。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听到陈小串和苏半夏的对话，他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师妹，伤势要紧，切莫逞强。王爷赐药乃是天大恩典，需好好静养才是。”他站起身，走到苏半夏身边，动作自然地想伸手搀扶，“我扶你去厢房歇息？”

就在柳青伸手的瞬间，他那宽大的儒衫袖口，不可避免地随着动作向上滑动了些许。

苏半夏的心脏猛地一缩！

昏黄摇曳的火光下，柳青那截露出的苍白手腕内侧，靠近袖口边缘的阴影处，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斑点，再次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那红点颜色暗沉，边缘模糊，如同被某种毒虫反复叮咬后留下的陈旧印记，又像是……皮下渗出的淤血点！与她记忆中后院墙下那具暗杀者尸体脖颈后的红点，何其相似！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苏半夏的脚底窜上脊背！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轻微地避开了柳青伸来的手，身体不着痕迹地向陈小串的方向靠了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不劳师兄了，我自己可以。师兄深夜冒雨前来，想必也累了，不如先回去歇息？这里有石头和小串兄照应即可。”

柳青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深深地看了苏半夏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他没有坚持，缓缓收回手，脸上露出一贯温和却略显疏离的笑容：“也好。师妹安心养伤，若有需要，随时差人去书斋寻我。”他又转向陈小串，拱手道：“小串兄，奇香居遭此大难，百废待兴，若有柳青帮得上忙之处，万勿客气。”

“柳先生费心了。”陈小串连忙回礼，心头却因苏半夏刚才那微妙的躲避动作而升起一丝疑虑。苏姑娘对柳先生…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戒备？

柳青不再多言，对着陈小串和石头点了点头，撑起他那把半旧的油纸伞，缓步走出了奇香居大门，身影很快融入了黎明前灰蒙蒙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送走了柳青，陈小串立刻转身，急切地看向苏半夏：“苏姑娘，你刚才…”

“我没事。”苏半夏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冷静。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凝重地看向陈小串和石头，压低了声音：“后院！那具尸体！还有王爷的提醒！必须立刻处理掉！不能留任何痕迹！石头，你立刻去库房，把所有的生石灰都搬来！越多越好！小串兄，你跟我来，清理现场！”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将陈小串心头的疑虑压了下去。眼下，毁尸灭迹，消除一切可能指向灵根和今晚变故的证据，才是当务之急！

“好！”陈小串和石头立刻行动起来。石头咚咚咚地跑向库房。陈小串则搀扶着依旧虚弱的苏半夏，再次走向那片刚刚经历血雨腥风的后院。

雨己经停了，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但黎明前的黑暗依旧浓重。后院一片狼藉，泥泞的地面上残留着打斗的痕迹、斑驳的血迹和焦黑的虫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腐臭和药味的混合气息，令人作呕。

墙根下，那具穿着夜行衣的尸体依旧面朝下趴伏在泥水里，后心处那枚致命的铜钱只留下一个不起眼的圆孔。苏半夏强忍着不适，和陈小串一起，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污秽，靠近尸体。

“搜他身上！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苏半夏低声道，自己则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尤其是围墙方向。

陈小串忍着恶心，蹲下身，仔细搜索尸体的每一个口袋和可能藏物的缝隙。除了之前发现的蚀心藤和那张诡异的血画暗记外，再无他物。

“没有别的了。”陈小串站起身，摇摇头。

苏半夏点点头，目光却死死盯在尸体后心那个铜钱造成的致命伤口上。伤口边缘极其整齐，深不见底，显示出发射者精准无比的控制力和恐怖的力道。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神秘灰衣人鬼魅般的身影，以及他使用的、与辣椒田里发现的带血铜钱一模一样的信物。窥伺与守护…这铜钱标记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

就在这时，石头扛着一大袋沉重的生石灰跑了过来：“串哥！苏姑娘！石灰来了！”

“泼！围着尸体，厚厚地泼上一层！尤其是伤口和血迹！”苏半夏立刻指挥道。

石头二话不说，撕开石灰袋，抓起大把生石灰，围着尸体用力抛洒起来。白色的粉末如同浓雾般弥漫开来，落在尸体和周围的血污上，发出细微的“嗤嗤”声，迅速中和着血腥气。浓烈的石灰味瞬间盖过了其他气味。

陈小串也帮着泼洒。很快，那具尸体和周围的血迹就被厚厚的生石灰覆盖，如同盖上了一层诡异的白色裹尸布。

“还不够！”苏半夏眼神锐利，“王爷说了，埋深点！石头，去柴房拿铁锹！就在这墙根下，挖个深坑！”

石头应了一声，立刻跑开。

趁着石头去取铁锹的间隙，苏半夏的目光再次扫过狼藉的后院，最后落在了廊檐下那个不起眼的、堆满松针的大竹筐上。那里，掩藏着灵根涅槃的希望。王爷的警告言犹在耳：安守本分，别引火烧身！可这株灵根苗，己然成了风暴的中心，又如何能真正隐藏？

突然，苏半夏的视线被墙角阴影处一点微弱的反光吸引！那反光点，就在距离尸体不远、靠近墙根的一滩浑浊泥水里！

“那是什么？”苏半夏心头一动，示意陈小串。

陈小串立刻走过去，忍着石灰的刺激，拨开泥水。一枚边缘锋利的铜钱，静静地躺在泥泞中！正是灰衣人使用的那种特制铜钱！正面模糊的兽头，背面清晰的火焰标记！

“又是一枚！”陈小串失声低呼，小心地将铜钱捡起，擦掉泥水。这枚铜钱，显然是灰衣人在击杀暗杀者时，与吹箭碰撞后掉落在此的！

铜钱入手冰凉，边缘的锋锐仿佛能割破皮肤。陈小串看着那火焰标记，心头疑云密布。灰衣人…他到底是谁？为何三番两次出现？留下这铜钱，是意外，还是…某种指引？

就在这时，苏半夏的目光，紧紧锁定了铜钱掉落位置的正后方——那堵坚实的后院围墙！围墙由青砖垒砌，看起来毫无异样。但就在铜钱落点正对着的墙根处，紧贴着地面的一块巨大青砖，其边缘缝隙里，似乎…残留着一点点极其细微、颜色暗红、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泥土？

那泥土的颜色，与后院其他地方的泥土明显不同，带着一种诡异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混合了某种矿物粉末！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苏半夏的脑海！她猛地看向陈小串手中的铜钱，又死死盯住那块颜色异常的墙根青砖！

“小串兄！把铜钱给我！”苏半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陈小串不明所以，连忙将铜钱递过去。

苏半夏接过铜钱，顾不上石灰粉末，快步走到那堵围墙前，蹲下身。她将铜钱边缘那锋利如刃的部分，小心翼翼地、沿着那块颜色异常的巨大青砖的边缘缝隙，缓缓地、用力地插了进去！

“喀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摩擦声，从砖墙内部传来！

陈小串和刚扛着铁锹跑回来的石头，瞬间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只见那块巨大的青砖，在铜钱插入缝隙的瞬间，竟微微向内凹陷了半寸！紧接着，旁边几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动，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混合着浓烈土腥、霉变腐朽气息、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令人心悸的腥甜味道的阴风，猛地从洞口中涌出！吹得人汗毛倒竖！

洞口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这…这是…”陈小串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密道入口！

苏半夏紧紧攥着那枚触发了机关的铜钱，脸色在黎明微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她猜对了！灰衣人留下的铜钱，不仅仅是信物，更是指引他们发现这个隐秘入口的钥匙！而这个入口，就在奇香居后院墙下！距离那株灵根幼苗，不过数丈之遥！

那个南疆蛊师，还有被灭口的暗杀者…他们很可能就是从这里潜入奇香居后院的！

“串哥…苏姑娘…这…这咋整？”石头扛着铁锹，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牛眼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陈小串的心跳如擂鼓。王爷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眼前却出现了如此惊天的秘密！这密道通向何处？里面藏着什么？是蛊师的老巢？还是更大的阴谋？

苏半夏缓缓站起身，目光从黑黢黢的洞口移开，转向那个堆满松针的竹筐——灵根苗所在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冰冷的、带着火焰标记的铜钱。

“石灰…先盖住洞口！”苏半夏当机立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把尸体拖过来！连同石灰，一起埋进这个洞里！埋深！埋实！用砖头堵死！”

她的话音刚落——

“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无数细小足肢爬行的声音，猛地从那个刚刚打开的、黑黢黢的洞口深处传了出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被洞口的开启惊动，从黑暗的深处…蜂拥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