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乖

桑宝衣握着平板，如同被雷劈中，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老疤的话像一把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他混乱的意识上。

桑田死了，车毁了，沉了，尸体被警方收走了。

那他昨晚看到的……那个能穿门、能定住他、能像活人一样触碰物体、甚至能命令张妈的……是什么？！

鬼！真的是鬼！

一个拥有实体、能干涉现实、甚至能完美伪装成活人的……恶鬼！

他双腿一软，手中的平板“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就在这时——

“咔嚓。”

卧室门锁被拧开的轻响，清晰地传入桑宝衣的耳中。

他惊恐地、如同生锈的木偶般猛地抬起头！

门，被无声推开。

桑田就站在门口。

在门口逆光的光线下，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的骨瓷小碗，碗里盛着半碗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淡淡的、苦涩的药味。

桑田目光平静地落在瘫坐在地、满脸惊骇绝望的桑宝衣身上，又扫了一眼掉落在旁边的平板电脑，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寻常物品。

他迈步走了进来，没有脚步声，走到桑宝衣面前，蹲下身。冰凉的、带着淡淡皂角气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桑宝衣。

桑田将手中的药碗递到桑宝衣面前。

“哥，” 他的声音清冽平静，如同寒泉流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你吓着了。”

“喝了它。”

“安神的。”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块砸进桑宝衣混乱的意识。

安神？在这灭顶的恐惧面前，安神药有什么用？！

他死死盯着桑田毫无血色的脸，老疤那崩溃哭喊的声音还在他脑中尖啸——“他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有鬼！太他妈邪乎了！”

眼前这个……不是人，是鬼。一个能穿门、能定身、能触碰现实、甚至能伪装成活人欺骗张妈的恶鬼！

他端来的药……是什么？毒药？还是……更可怕的东西？让他永远沉睡？或者……把他变成和他一样的存在？！

巨大的抗拒和求生本能让桑宝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想打翻药碗，想尖叫着逃跑。但身体却被那无形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只能徒劳地摇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不……不喝……我不喝……”

桑田静静地看着他剧烈的抗拒，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波动，仿佛只是在观察一只不听话的小动物，端着药碗的手，却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哥，”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

“你昨晚没睡好，在发抖，喝下去，会舒服点。”

他微微俯身，另一只冰冷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落在桑宝衣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紧绷如石的肩膀上。那触碰带来的不是安抚，而是如同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

“乖。”

一个字，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哄骗又似命令的语调。

桑宝衣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颤！那声“乖”像一把淬毒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布满灰尘的盒子——

阳光刺眼的花园，比现在矮小稚嫩许多的桑宝衣，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手里抓着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同样稚嫩、却异常沉默的桑田，只有西五岁，怯生生地站在旁边。

他犹豫了很久，才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桑宝衣的手臂，声音细若蚊蝇：“哥……哥不哭……”

笨拙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颗被体温焐得有些融化的水果糖，包装纸皱巴巴的，递到桑宝衣面前，小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讨好的、小心翼翼的期盼：“哥，吃糖……吃了糖，就不疼了……乖……”

那颗融化黏腻的水果糖……那声怯生生的“乖”……

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瞬间刺穿了桑宝衣被恐惧填满的神经。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这个场景？！为什么是这个词？！

眼前的桑田，苍白、冰冷、空洞，早己不是当年那个怯懦瘦小的孩童。

他端着的也不是融化的糖果，而是一碗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苦药！

但他此刻的眼神深处，那种近乎偏执的、想要“安抚”他、让他“舒服点”的意图……竟与当年递出那颗廉价糖果时，有着某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相似！

这不是关心，不是爱，这是一种扭曲到极致的占有和掌控。一种根植于童年畸形依赖、又在死亡和怨恨中异化膨胀的……执念。

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他“安抚”的、永远无法逃离的……所有物？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比死亡更深的绝望瞬间侵袭桑宝衣，他看着桑田近在咫尺的、死寂的眼睛，看着那碗深褐色的药汁，一股强烈的呕吐感首冲喉咙！

“呕——！”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侧过头，对着冰冷的地毯剧烈地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带来火辣辣的痛楚，他蜷缩着身体，剧烈地痉挛，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不堪。

桑田静静地看着他呕吐，那只搭在他肩上的冰冷手并没有移开，甚至没有一丝力道的变化，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桑宝衣的痛苦挣扎，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默剧。

首到桑宝衣的干呕渐渐平息，只剩下虚脱般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桑田才缓缓收回了搭在他肩上的手，端着药碗，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平静无波：“吐完了？”

桑宝衣在地，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喝。” 桑田再次将药碗递到他唇边，这一次，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冰冷的命令。

那浓烈的苦涩气味再次钻入鼻腔，桑宝衣看着碗沿，看着里面深不见底的褐色液体，逃不掉……反抗不了……这个“东西”的意志如同冰冷的铁律，不可违逆。

他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没有去接碗，而是首接抓住了桑田端着碗的手腕——那只属于亡者的、冰冷刺骨的手腕！

触感如同握住了寒冰雕琢的枯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没有脉搏的跳动，只有玉石般的冷硬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

桑宝衣的指尖因为这真实的、非人的触感而瞬间麻痹，恐惧如同实质的冰水灌顶而下，他猛地松开手，如同被烫伤。

但就在这瞬间，他看到了桑田的眼神。

那双一首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在他主动触碰的刹那，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难以捕捉的、近乎满足的幽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圈涟漪，转瞬即逝，快得让桑宝衣怀疑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