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裂痕

从塔楼的窗格里灌进来的风，冰冷刺骨，像一把把小刀，刮在伊丽莎白的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她只是像一头被猎人追赶受了伤的野兽，凭借着本能，逃离那片充满了欢声笑语，温暖得令人窒息的大礼堂。最后，她停在了天文塔的顶端。

这里是霍格沃茨最高的地方，也是最冷的地方。凛冽的寒风，毫无遮挡地呼啸而过，将她那件斯莱特林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她扶着冰冷的石质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腑，都快要被这股冰冷的空气给冻结了。

但这种刺骨，纯粹的物理上的寒冷，却让她那颗因恐慌而狂跳不止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点。她缓缓地摊开手。

那张黑色的卡片，己经被她捏成了一团皱巴巴的废纸。但在废纸的中央，那抹歪歪扭扭的蓝色，依旧清晰可见。

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为什么？】

那个冷静到早己取代了她所有情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理解的、剧烈的颤抖。

【为什么偏偏是蝴蝶？】

她可以面对斯内普的摄神取念，可以用一个又一个黑暗的故事，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可以面对邓布利多的试探，可以用最冰冷的漠然，来对抗他那洞悉一切的智慧。

她甚至可以面对伏地魔的意志，用一座哥谭市的疯狂，来污染他那份纯粹的邪恶。她以为自己己经百毒不侵。

她以为自己己经亲手杀死了过去，埋葬了陈玲，然后用伊丽莎白·莉莉丝这个名字，给自己打造了一副坚不可摧的铠甲。可她错了。她算到了一切，却唯独没有算到……一份来自一个被她拯救的小女孩那最纯粹的感谢。

这份感谢，比任何恶咒都更具杀伤力。它轻而易举就绕过了她所有的防御，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像一根被烧红的钢针，扎进了她灵魂最深处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

疼。

一种被她用无梦酣睡剂强行压抑了几个月，迟来的疼痛。那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碾碎的酸楚。那只蓝色的蝴蝶……它不再只是一个符号，一个遗物。它变成了一种连接。一种她拼命想要斩断，却又被这个该死的世界，用一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重新接上的、与“善意”和“温暖”的连接。

而这，是她最害怕的东西。因为一旦有了连接，就会有牵挂。一旦有了牵挂，就会有弱点。一旦有了弱点，她就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心安理得地，当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了。

她会被拖下水。

被拖进这个充满了英雄、恶棍、阴谋和牺牲。该死的、麻烦透顶的漩涡里。

不。

伊丽莎白死死地攥紧了手里的卡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不能。她绝对不能。她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一块不会痛、不会哭、不会有任何期待，冰冷的石头。她不能再变回那个会因为一个故事而流泪，会因为一份礼物而欣喜，会因为一场生离死别而痛不欲生的……陈玲了。

【烧掉它。】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滋生。【就像烧掉那本日记一样，用三千度的火焰，把这只该死的蝴蝶，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她的指尖，开始凝聚起一股暴躁的能量。只要她想，下一秒，这张卡片就会在她手中，化为一捧随风而逝的灰烬。

可她却迟迟无法下手。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只蓝色的蝴蝶，仿佛拥有了生命，正在她的掌心，固执地，扑扇着它那双脆弱的翅膀。

就在她天人交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撕裂成两半时，一个轻微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伊丽莎白转过身，那双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变得猩红的眼睛里，充满了野兽般被侵犯了领地的警惕和杀意。

然而，当她看清来人时，那股滔天的杀意，却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凝固了。

不是邓布利多，不是斯内普，也不是任何一个她所熟知的、麻烦的成年人。

是德拉科·马尔福。他就站在通往塔顶的楼梯口，脸上没有了平时的倨傲和得意，也没有了刚才在大礼堂里的羞愤。他只是站在那里，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伊丽莎白从未见过，一种混杂着担忧、迷茫和一丝……手足无措的复杂情绪。

他手里，还捏着那张被矮人当众念出来让他颜面扫地的情人节卡片。

“我……我看到你跑出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有些紧张，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那种贵族腔调，

“我……担心你。”

“担心我？”

伊丽莎白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刻薄，

“马尔福，你是不是脑子被小精灵的竖琴给砸坏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担心我？”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地扎向他。她现在只想激怒他，只想让他像以前一样，用他那套可笑的纯血理论来跟她吵架，然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扔下这座高塔。

任何一种熟悉的情绪，都比眼下这种让她感到无所适从的“关心”，要好一万倍。

德拉科被她的话刺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但他没有像伊丽莎白预想的那样，恼羞成怒地反驳。他只是死死地捏着手里的卡片，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用一种他自己都未曾想过的语气，说道：

“我没有。”

“什么？”

伊丽莎白愣住了。

“我没有哭。”

德拉科看着她，那双总是带着一丝迷茫的眼睛，在这一刻，却异常的清澈和坚定，“那天在公共休息室，你说，别再让你看到我哭。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哭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给自己鼓劲。“我知道，我有时候很蠢，很幼稚。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很讨人厌。但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内心最深处那份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执念，说了出来。

“……但是，我不想再让你觉得我……很丢人。”

天文塔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德拉科那颗因为紧张和告白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的声音。

伊丽莎白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的男孩，看着他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他那双倔强，甚至带着一丝祈求意味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她那总是能飞速分析一切利弊得失的大脑，第一次，彻底的死机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感觉自己那颗早己冷却成石头的心，被这不同，却又同样真挚得令人心慌的“礼物”，给一左一右狠狠地夹击了。

一份，是来自一个被她拯救的女孩，代表着“善意”和“连接”的感谢。

另一份，是来自一个被她伤害的男孩的、代表着“成长”和“笨拙”的守护。

这两样东西，像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注入了她那片死寂的世界。石头，没有碎。但那道原本细微的裂痕，却在这一刻，无可挽回的扩大了。

伊丽莎白背对着德拉科，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某种即将失控的情绪，而变得沙哑不堪。

“滚。”

她只说了一个字。德拉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她那个在寒风中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的背影，许久，才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说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口的话。

“如果你不想留着它，”

他指了指她紧握在手中的那张卡片，“可以……把它给我吗？”

伊丽莎白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在德拉科看不见的角度，将那张被她捏成一团的卡片，收进了自己长袍最深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