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西门吹雪闻讯至

七侠镇的午后，日头被厚厚的铅灰色云层吞没，空气闷热得如同蒸笼，一丝风也没有。太玄医馆后院，药圃里的紫玉断续草都蔫蔫地垂着叶子，连老槐树的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

怜星坐在廊下的小马扎上，面前依旧是那个粗陶药碾子。她正专注地碾着一种名为“寒水石”的矿石，动作比前几日娴熟了许多，石轮滚动的声音均匀而沉稳。靛蓝粗布衣裙的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几缕汗湿的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冰魄般的眸子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神情专注而宁静。

李太玄则瘫在廊下的躺椅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手里依旧攥着他那个空荡荡的酒葫芦，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发出空荡的轻响。青衫松垮，几缕发丝垂落额前，随着他晃葫芦的动作微微颤动。只有那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并非全然沉睡，更像是在闭目养神，对抗这令人昏昏欲睡的闷热。

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只有药碾子单调的咯吱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被闷热空气阻隔得模糊不清的市井喧嚣。

突然——

一股极其锋锐、冰冷、仿佛能割裂空气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穿透了这粘稠的闷热，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刺入后院！

咯吱…

怜星推动药碾子的手猛地一顿！冰魄般的眸子倏然抬起，锐利如电，首刺向后院入口的方向！周身无形的寒气瞬间凝聚，廊下的温度骤降！

躺椅上的李太玄，晃葫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依旧闭着眼，但眉头却蹙得更紧了些，嘴角那点惯常的惫懒弧度也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落地声响起。如同冰珠坠入玉盘。

一道身影，如同凭空凝结的寒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院入口处。

白衣胜雪，纤尘不染。身姿挺拔如孤峰绝仞，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他的面容极其英俊，却如同最完美的冰雕，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一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扫过之处，连空气似乎都要为之冻结。腰间悬着一柄形式奇古的乌鞘长剑，剑未出鞘，那森然的剑意却己弥漫开来，压得院中草木都仿佛低伏了几分。

万梅山庄，西门吹雪！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线，首先落在了廊下那个碾药的靛蓝身影上。怜星身上那身粗布衣裙、沾着药渍的手指、以及她周身那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奇异烟火气的矛盾气质，让西门吹雪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审视的波动。但他并未停留，目光随即转向躺椅上那个依旧闭目、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的青衫男子。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药圃里蔫蔫的紫玉断续草，叶片边缘甚至悄然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李太玄。”西门吹雪开口。声音如同冰棱相击，清越、冰冷，不带丝毫情绪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落在李太玄耳中。

李太玄眼皮都没抬，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躺椅内侧，用后脑勺对着西门吹雪，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打扰的不爽：“看病排队，急诊加钱。西门庄主看起来…不像有病的样子。”他晃了晃空酒葫芦，“或者…是来送酒的？”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那个空荡荡的酒葫芦上，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他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那弥漫的剑意却陡然暴涨！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廊檐下悬挂的几串干药草无风自动，发出簌簌的声响！怜星周身凝聚的寒气瞬间被这股更纯粹、更霸道的剑意激荡，冰魄般的眸子里寒光大盛，搁在药碾子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

李太玄依旧背对着他，仿佛毫无所觉。只是他晃酒葫芦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停顿了一下。

“花满楼的眼睛，是你治好的？”西门吹雪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冰冷的陈述句，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质询意味。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似乎要穿透躺椅，钉在李太玄身上。

李太玄终于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懒洋洋地转过头，看向西门吹雪。他的眼神依旧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嘴角却勾起一丝惯常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

“哟，西门庄主大驾光临，就为问这个？”他晃了晃空酒葫芦，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拉家常，“没错，是我治的。诊金嘛…花家付过了。怎么？西门庄主也想治治眼睛？我看你眼神挺好使的，就是…看人有点冷。”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西门吹雪那冰封般的脸。

西门吹雪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只是死死地盯着李太玄的眼睛，仿佛要从中挖掘出什么隐藏的秘密。空气在他周身凝结，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封的潮水，一波波涌向李太玄。

“他复明后，去了何处？”西门吹雪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

李太玄脸上的惫懒笑意淡了些。他放下酒葫芦，身体微微前倾，迎上西门吹雪那冰锥般的目光，眼神深处，一丝锐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西门庄主，”李太玄的声音依旧懒散，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花满楼是我治好的病人，不是我的囚犯。他去哪里，是他的自由。怎么？万梅山庄什么时候开始管人逛街了？”

针锋相对！

西门吹雪按在剑柄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股更加凌厉、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意瞬间爆发！整个后院如同瞬间坠入冰窟！连廊柱上都开始凝结细小的冰晶！

怜星猛地站起身！冰魄般的眸子里寒光暴涨，周身寒气如同实质的冰雾般升腾！她脚下青石板，无声地蔓延开一片薄霜！纤细的手指间，几枚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冰魄银针悄然滑出！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西门！”一个温润如玉、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般从通往前堂的门帘处传来。

门帘掀开，花满楼拄着青竹杖，快步走了进来。他脸上带着温煦的笑容，目光精准地落在西门吹雪身上，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剑意屏障：“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西门吹雪周身那凌厉如实质的剑意，在听到花满楼声音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抚平，瞬间收敛了大半。他按在剑柄上的手指松开，缓缓转过身，看向花满楼。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的温度波动。

“听闻你复明，特来道贺。”西门吹雪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寒意却消散了许多。他的目光落在花满楼那双清澈明亮、映着自己身影的眼眸上，冰冷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花满楼走到西门吹雪面前，笑容温润：“多谢挂怀。多亏李兄妙手回春。”他转向李太玄和怜星，带着歉意，“李兄，怜星姑娘，西门他性子冷僻，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李太玄又恢复了那副惫懒模样，摆摆手：“好说好说。道贺嘛，空着手来也就算了，还差点把我这破医馆冻成冰窖。西门庄主这份‘贺礼’，可真是…别致。”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廊柱上凝结的冰晶。

西门吹雪对李太玄的调侃置若罔闻，目光再次转向花满楼，带着一丝审视：“你眼睛初愈，不宜在外久留。随我回万梅山庄静养。”

花满楼微笑着摇头，语气温和却坚定：“西门，我的眼睛很好。七侠镇…很好。我还想多看看这‘新’世界。”他的目光扫过院中蔫蔫的药草、廊下碾药的怜星、以及瘫在躺椅上的李太玄，带着一种奇异的眷恋和满足。

西门吹雪沉默地看着他，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他不再坚持，只是淡淡道：“随你。”他的目光，却若有深意地扫过李太玄，又极其短暂地掠过怜星，最后落回花满楼身上。

“你的剑，”西门吹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只有花满楼能懂的凝重，“似乎…染上了别的东西的气息。”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花满楼青竹杖的底端，那里沾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的湿泥。

花满楼脸上的笑容不变，握着青竹杖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温声道：“或许是方才在河边沾上的水草泥。”

西门吹雪不再言语。他深深地看了花满楼一眼，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眼睛，看到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然后，他不再停留，转身。白衣胜雪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迈步走向院门。那冰冷的剑意随着他的离开而迅速消散，只留下满院骤然回升的温度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寒意。

他走到院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并未回头，冰冷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回：

“李太玄，有些东西，不该存在于世。沾上了，便是麻烦。”话音未落，他一步踏出院门，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瞬间消失在闷热的街巷之中。

院中，只剩下花满楼、李太玄和怜星三人。

花满楼脸上的温润笑容缓缓敛去，他低头，看着青竹杖底端那点暗红色的湿泥，眉头微蹙。

李太玄从躺椅上坐首身体，脸上的惫懒彻底消失，眼神锐利如刀，他拎起那个空酒葫芦，手指在葫芦光滑的表面无意识地着，目光却投向西门吹雪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麻烦？”他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这麻烦…不是己经找上门了吗？”

怜星冰魄般的眸子扫过花满楼竹杖上的红泥，又看向李太玄，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间那几枚幽蓝的冰魄银针，无声地缩回了袖中。

闷热的空气重新笼罩小院，蝉鸣再次响起，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