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三秒延迟的铜镜

暴雨如同天神倾倒的墨汁，将暮色中的江城浸透。晴岚轩的雕花窗棂在风雨中呻吟，水流在玻璃上蜿蜒出扭曲的痕迹，像是某种古老符咒。苏雨晴的白手套拂过工作台上的铜镜，冰冷的触感透过纤维刺入指尖。汉代蟠螭纹在冷光灯下泛着幽青的光泽，镜缘深沉的铜绿像是凝固的血痂，而镜面却光洁得诡异——像一汪被冰封的深潭，倒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眼。

“张先生，”她指尖划过镜背交缠的螭龙，螭首的瞳孔处有极细微的金属异色，“这面日光镜保存得太过完美了。”

柜台前的中年男人喉结滚动，雨水从他廉价西装的袖口滴落，在柚木地板上晕开深色痕迹。“我爷爷从陕西老宅地窖里挖出来的，绝对没动过！”他声音发紧，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垢，像是刚刨过坟土。

苏雨晴不再言语。她取来强光手电，光束如手术刀般刺入螭龙盘绕的间隙。“照胆洞幽，通明见心”八个阴刻篆文在光影中浮现，每一笔都深得异常。就在她凝神辨识铭文时，镜中的影像突然让她的呼吸停滞——现实中的她放下青铜镊子，而镜中人影竟延迟了整整三秒才松开手指。动作的割裂感，如同隔着厚重的时光帷幕观看自己的提线木偶。

“汉代真品无疑，”她抬眼时己换上无懈可击的微笑，镜中那张脸却迟缓地抬起下颌，“但镜面如此光洁，恐怕经过现代电解处理。”男人脸色瞬间灰败，最终在越来越急的雨声中，抓着远低于预期的支票仓惶推门而去。门铃的余音里，苏雨晴瞥见他裤脚沾着几片槐树新叶——江城墓园特有的品种。

铜锁咔哒落下三重保险，百叶帘彻底隔绝昏沉的天光。防弹玻璃柜内，蟠螭纹镜静卧在黑丝绒上。苏雨晴转身整理博古架时，踢倒了墙角的青铜蟾蜍镇纸。蟾蜍口中滚落的开元通宝撞在柜脚，发出嗡鸣的颤音。

几乎同时，玻璃柜内漫起血雾。

苏雨晴猛地回头。猩红的液体正从镜缘渗出，如同活物般向中心汇聚，在镜面拖曳出黏稠的轨迹。一只完整的手印在血泊中浮现，食指第二关节处有道菱形的陈旧疤痕。寒气顺着她的脊椎爬升——三年前在刑侦局档案室，她见过这道疤的拓片照片。

二十年前轰动江城的“镜噬案”现场照片在脑海闪回：第七名死者陈尸自家书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平滑如蜡像，法医报告写着“面部神经离奇溶解”。唯一线索是死者右手食指的菱形疤痕，此刻正印在这面新收的镜面上，指纹的螺纹在血光中微微搏动。

“啪嗒。”

一滴血珠从镜面凸起的蟠螭眼中坠落，在丝绒上洇出黑斑。苏雨晴戴上取证用的乳胶手套，指纹采集器刚触到镜面，整面镜子骤然变得滚烫！防弹玻璃内侧瞬间蒙上白雾，血手印的食指关节突然向内弯曲——

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刺入店内的刹那，镜中血手印的食指如活物般勾起，指尖不偏不倚指向墙角的老座钟。

座钟的铜摆戛然而止。

死寂中，苏雨晴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她缓步挪向座钟，黄铜钟壳映出她变形的倒影。就在指尖即将触到钟摆时，钟面玻璃突然映出她身后的景象：防弹玻璃柜内，第二只血手正从镜面挣扎而出，五指深深抠进丝绒！

“谁？！”

她旋身拔出台式放大镜的青铜支架，却只看到空荡的店铺。玻璃柜里的铜镜平静如初，只有最初那只血手印在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雷光制造的幻觉。

冷汗浸透了她后背的丝绸衬衫。她打开保险箱取出刑侦局老友私传的档案袋，泛黄的现场照片滑落工作台。第七名死者的右手特写——菱形疤痕与镜中印记完全重合。照片背面是潦草的勘察记录：“死者书桌发现汉代铜镜残片，编号Q-7”。

窗外雨声渐歇。苏雨晴将铜镜锁进铅制保管箱，箱体合拢的瞬间，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攥住她的心脏。保管箱的金属外壳上，慢慢凝结出细密的水珠，水珠蜿蜒流下，在箱盖表面勾勒出三个淋漓的血字——

他来了

铅箱突然剧烈震动，箱内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苏雨晴连退三步撞上博古架，宋代影青瓷瓶应声碎裂。在那堆瓷片中，半枚带血的翡翠戒指折射出幽光。

戒指内圈刻着极小的小篆：绫月。

母亲的名字。

瓷片锋利的边缘割破她的指尖，血珠滴落在戒指上。戒指突然变得滚烫，翡翠中浮起血丝般的纹路，与铜镜背面的蟠螭纹如出一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血丝竟在戒面聚合成微缩的镜面，映出防弹玻璃上她自己的倒影——镜中的“苏雨晴”缓缓咧开嘴，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叮——咚——”

门铃毫无预兆地嘶鸣起来，在死寂的店铺里炸开。苏雨晴猛地抬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黑色雨衣的高大人影。雨帽压得极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那人抬起手，惨白的手指按在玻璃门上，食指第二关节处，一道菱形的疤痕在路灯下清晰可见。

铅箱内的刮擦声骤然停止。

玻璃门外的身影向后退去，融进浓稠的夜色。苏雨晴冲到门边，只看到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留着一串水迹，那脚印只有左脚的，右脚的位置空空如也。

她颤抖着抚上玻璃门。陌生人按过的地方，一个完整的血手印正在雨水冲刷下迅速变淡，食指关节处的菱形疤痕却像烙铁般清晰。而在手印下方，还有两个用血水新写的字迹，笔锋凌厉如刀：

还债

铅箱深处传来“咔哒”轻响，像是什么机关被触动了。苏雨晴缓缓转身，只见箱盖缝隙里渗出一缕黑发——湿漉漉的，带着墓土的腥气，发梢还在滴着暗红的水珠。

雨彻底停了。月光刺破云层，惨白的光斑落在工作台上。那枚染血的翡翠戒指在月光下静静躺着，戒面的血丝镜影里，映出门外街角一闪而逝的黑雨衣衣角，以及衣角下——

一双悬空的、滴着水的黑色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