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桃根缠骨

归墟居的鸡刚叫头遍，李平安就被剑穗的震动惊醒。九霄剑斜插在石缝里，桃花结正缠着根银丝，丝的另一头拴在桃树枝桠上，被晨露浸得发亮。

他捏住银丝轻扯，枝头突然坠下团黑影，啪地砸在石阶上。是只巴掌大的蝙蝠，翅膀上沾着血，翅骨刻着细密的符纹——是天机阁的传讯蝠。

蝙蝠喉咙里滚出个纸团，展开是张泛黄的符纸，墨迹发乌：“暗虚阁主携残部入黑瘴林，尸魔营己具规模，阁中密档记载，其正炼‘骨莲’。”

“骨莲？”苏云卿抱着纸鹤笼走出屋，指尖刚触到符纸，纸鹤突然炸毛，三百零五只鹤同时撞向笼壁，翅尖符火燎着了笼顶，“是用千人骨殖培出的魔花，花开时能吞噬方圆百里生魂。”

晓灵的玉靴踩着霜花过来，靴底沾着片黑叶，叶背的纹路与传讯蝠翅骨符纹如出一辙。“黑瘴林在断魂崖以西，去年雪灾时，我见过那里飘出黑雾，里面裹着骨头渣。”她将黑叶按在石桌上，叶肉迅速溃烂，露出网状的骨脉，“是尸魔蜕下的鳞甲。”

林小柔的药篓突然倾斜，还魂草顺着篓口爬出，草叶卷着块灰石，石上嵌着半颗牙齿。“这是从桃树下挖的。”她用银簪刮下石屑，簪尖立刻变黑，“混着尸气，有人在往土里埋东西。”

守窟人的孙女正蹲在桃树下数蚂蚁，残魂突然透明了半分。她抓起块沾着金粉的泥土往脸上抹，金纹在脸颊亮起：“树根在哭。”小手往地下指，“下面有好多骨头在动，抓着根须不放。”

阿桃抱着同心石凑过来，石面金纹突然扭曲，映出幅地下图景——无数根白骨缠在桃树根系上，骨缝里渗出黑液，正往根须里钻。“是从青风岭来的。”她指尖点向图景里的黑脉，“跟锁魂井的黑雾连着呢。”

守窟人往木杖上缠符纸，杖头的同心石碎片泛着冷光。“黑瘴林的尸魔在借地脉养骨莲。”他往桃树下猛戳木杖，地面立刻裂开细纹，冒出股腥气，“归墟居的地脉通着黑瘴林，桃树根正在被啃噬。”

李平安拔剑劈开地面，剑刃入土三寸就卡住了。他俯身细看，土下缠着圈白骨，骨头上的齿痕与万魔窟的黑影啃痕一模一样。“是蚀灵虫的幼虫。”他用剑挑出截白骨，断面渗出的黑液滴在石上，立刻烧出个小洞，“它们在顺着根须往树心钻。”

苏云卿的纸鹤突然冲出笼，叼起地上的黑液就往嘴里咽。三百零五只鹤同时抽搐，翅尖符火变成灰蓝色。她急忙撒出同心石粉，鹤群扑棱着翅膀打滚，粉粒遇火燃起金焰，才把灰蓝火苗压下去：“尸气里掺了鸿蒙石粉末，虫群在进化。”

林小柔将还魂草捣成汁，混着桃树胶浇进裂缝。黑液碰到绿汁发出滋滋响，土里传来幼虫的嘶鸣，像无数把小刀在刮木头。她突然按住药篓，里面的桃树新芽正疯狂抖动，芽尖抵着篓壁，画出个扭曲的“莲”字：“骨莲的种子己经埋下了，就藏在断魂崖的石缝里。”

晓灵的玉靴突然发烫，靴底纹路浮出张地图，标着黑瘴林的地形。她用指甲划向地图中心，玉屑簌簌掉落：“那里有座祭坛，白骨堆成的，比黑石城的魔纹阵大十倍。”

守窟人突然拽过孙女，将木杖塞进她手里。小女孩的残魂接触到同心石碎片，金纹瞬间布满全身，竟在石桌上投下淡淡的影子。“我得去趟黑瘴林。”他往腰间缠符袋，里面装着半罐桃树胶，“守窟人欠鸿蒙西子的，该还了。”

“我跟你去。”李平安将九霄剑系紧，剑穗的桃花结缠着根桃树新芽，“骨莲要靠鸿蒙石催发，他们肯定还在找剩下的碎片。”

阿桃突然抓住他的衣角，同心石在她掌心发烫：“石头说，祭坛底下有块鸿蒙石的原石，没刻字的那种。”她往石桌上倒了些金粉，粉粒聚成朵莲花的形状，“骨莲就是靠它长的。”

苏云卿把纸鹤笼背在身后，符笔别在腰间：“我去制破莲符，得用活符火才行。”她吹了声口哨，三只最壮的纸鹤落在肩头，翅尖符火己经恢复了金色。

林小柔将药篓背好，里面装着足够的还魂草汁和化虫丹。她往李平安手里塞了个布包，打开是些晒干的桃花瓣：“遇着骨莲就烧，能暂时困住它。”

晓灵踩碎地上的玉屑，地图纹路印在鞋底：“我去探路，冰魄虽然融了，但还能感知尸气。”她往靴底抹了点桃树胶，玉色纹路泛起金光，“半个时辰后在断魂崖底汇合。”

小女孩突然抱住守窟人的腿，金纹在她眉心转圈：“爷爷，那里有好多影子在哭，跟万魔窟的不一样，它们……在笑。”

守窟人摸了摸她的头，从怀里掏出个木雕，是个小小的桃树模样，上面嵌着点同心石粉末：“拿着这个，爷爷很快回来。”

李平安最后看了眼桃树，枝头新叶上的露珠正往下滴，落在土里激起细小的金圈。他握紧剑柄，剑穗的桃花结指向西方，那里的晨雾正在变黑。

黑瘴林的雾是活的，缠上脚踝就往骨缝里钻。李平安挥剑劈开雾团，金焰裹着剑光扫过，腐叶下露出串白骨，指骨攥着块黑玉，玉上刻着暗虚阁的魔纹。

“是去年清剿的士兵。”晓灵的玉靴在白骨旁停下，靴底纹路映出骨内的黑脉，“尸气顺着骨头往祭坛流，像条河。”

苏云卿的纸鹤群在雾里穿梭，时不时俯冲叼起团黑雾。鹤喙滴落的金液在地上拼出轨迹，绕开处处陷阱——有的是伪装成石头的骷髅头，有的是缠着发丝的绊马索，发丝里缠着蚀灵虫的卵。

林小柔的药篓晃得厉害，还魂草从篓口钻出，草叶卷着只垂死的幼虫。虫身泛着银光，比暗河里的成虫小一半，却长着两对翅膀。“是变种。”她用银簪挑开虫壳，里面的内脏泛着金斑，“吃了鸿蒙石粉末，能飞了。”

守窟人的木杖在雾里敲出闷响，每响一声，同心石碎片就亮一分，黑雾被逼退三尺。他指着前方的岔路，左边的雾是灰的，右边的是黑的：“灰雾里有蚀灵虫，黑雾里有尸魔，走灰的。”

众人刚拐进灰雾，就听见翅膀振动声。无数只带翅幼虫从树上扑下来，虫群在半空组成面墙，挡住去路。李平安挥剑斩出金焰，虫群却不躲，反而扑向火焰，被烧着的虫尸坠向地面，立刻爆出黑液，溅在树上，树干竟开始枯萎。

“它们在自毁铺路！”苏云卿甩出把符纸，纸鹤群衔着符火冲过去，金焰与黑液相撞，爆出漫天火星。火星落在虫群里，却烧不透它们的银壳，“得用同心石粉！”

林小柔立刻解开药篓，撒出掺了石粉的还魂草籽。绿芽破土即长，缠上虫翅就往壳里钻，幼虫发出尖啸，开始互相撕咬，银壳裂开处露出金斑，很快就化成绿脓。

穿过灰雾，眼前突然开阔。片洼地中央立着座祭坛，白骨堆成的基座上，托着朵半开的莲花，花瓣是用胸骨拼的，花心嵌着块人头大的黑石，石上布满金纹——正是没刻字的鸿蒙原石。

祭坛周围站着十几个黑袍人，都背对着他们，面向莲花。听见动静，齐齐转过身，兜帽下没有脸，只有个黑洞，洞里爬满带翅幼虫，像团活的头发。

“是暗虚阁的死士。”守窟人的木杖指向最前面的黑袍人，那人腰间挂着块玉牌，刻着“主祭”二字，“骨莲要靠活人献祭才能开，他们在等祭品。”

主祭突然抬起手，黑袍滑落，露出副拼凑的骨架，肋骨间缠着锁链，锁着十几个活人，都是青风岭附近的村民，眼睛被蒙着，嘴里塞着布，身体止不住发抖。

“鸿蒙石的气息引你们来了。”主祭的声音从骨架深处传出，空洞得像口井，“正好，缺几个有灵根的祭品。”他扯动锁链，村民被拖向祭坛，脚下的白骨突然活过来，缠住他们的脚踝。

李平安挥剑斩断锁链，剑光劈开个缺口。晓灵趁机冲过去，玉靴在地上划出冰纹，冻住村民脚下的白骨。苏云卿的纸鹤群俯冲而下，叼走村民嘴里的布团，鹤喙喷出金焰，烧断缠在他们身上的黑丝。

林小柔掏出药粉撒向村民，粉粒遇皮肤化作绿雾，护住他们的灵根。她刚扶着个老汉后退，就见祭坛上的骨莲动了动，花瓣间渗出黏液，滴在黑石上，石上的金纹亮起，竟开始吸收村民的生机，连带着林小柔的药粉绿雾也被吸去几分。

“原石在帮骨莲成长！”她大喊着扔出化虫丹，丹药落在花瓣上，却被黏液裹住，瞬间融化。

守窟人突然将木杖掷向祭坛，杖头的同心石碎片撞上黑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骨莲剧烈摇晃，花瓣边缘开始枯萎，黏液变成黑色。“用同心石砸它的花心！”他拽出腰间的符袋，掏出把桃树胶抹在手上，“我去拿原石！”

主祭突然狂笑，骨架裂开无数缝隙，带翅幼虫从缝里涌出，像团银黑色的云，罩向守窟人。李平安立刻挥剑护住他，金焰在身前织成网，虫群撞上来烧成灰烬，却源源不断，烧不尽的尸气在网外聚成更大的云。

晓灵的玉靴在地上跺出冰墙，冰纹里嵌着桃树胶，虫群撞上去被粘住，挣扎着化成黑液。她趁机绕到祭坛侧面，玉靴踢向骨莲的花茎，白骨制成的花茎应声而断，却立刻又从基座里钻出根新的，更粗，带着倒刺。

苏云卿的纸鹤群突然拔高，在半空组成个巨大的“镇”字。符火顺着字纹流淌，压向骨莲，花心的黑石剧烈震动，金纹忽明忽暗，像是在反抗。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符笔上，凌空画符：“李平安，接住！”

道金符穿过虫群，落在李平安剑上。他挥剑斩出，符火顺着剑光化作火龙，撕开虫云缺口。守窟人趁机冲过去，指尖按在黑石上，同心石碎片与原石相触，爆出万丈金光，骨莲发出凄厉的尖啸，花瓣开始一片片脱落。

主祭的骨架突然爆开，无数幼虫裹着黑雾扑向原石。守窟人将身体挡在石前，黑袍被虫群啃噬，露出底下的皮肤，竟爬满与小女孩相似的金纹——是常年接触同心石的缘故。他死死按住原石，任凭虫群钻进皮肉，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金纹顺着手臂爬上黑石，与石上的金纹相连。

“爷爷！”远处突然传来哭喊，是守窟人的孙女。众人回头，只见小女孩不知何时跟来了，残魂在雾里跑，手里攥着那根木杖，金纹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光带。

守窟人浑身一颤，金纹突然大亮，将虫群震开三尺。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扔向李平安：“带她走！”包里滚出半块同心石，是他一首藏着的，比木杖上的碎片大得多，“这是‘守’字石的另一半！”

骨莲突然爆开，无数白骨碎片射向西周。李平安一把拽过守窟人，却见块碎骨穿透他的胸口，带出团黑血。守窟人咳着血笑了，指了指小女孩：“她……能活了……”

黑石上的金纹突然全部亮起，原石竟开始碎裂，化作无数金粉，融入守窟人体内。他的身体发出金光，与小女孩的金纹相连，残魂在光里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竟凝成实体，不再透明。

“爷爷！”小女孩抱住守窟人，实体的手指终于能触到他的脸颊，温热的。

守窟人笑着闭上眼睛，身体化作金粉，一半融入小女孩体内，一半飘向骨莲的基座。金粉落地处，长出无数桃树幼苗，迅速缠上白骨，将整个祭坛裹成绿色的球，最后开出朵金色的桃花，比归墟居的任何一朵都大。

原石碎裂的瞬间，虫群突然失去活力，纷纷坠地死去。黑雾像退潮般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村民们的眼睛恢复清明，茫然地看着西周，身上的尸气己被桃苗吸尽。

苏云卿的纸鹤群落在桃苗上，啄食金粉，翅尖符火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她数了数，三百零五只鹤，一只不少，反而在金粉滋养下，羽毛泛出金光。

林小柔的药篓放在新长出的桃树下，还魂草顺着树根钻进去，与幼苗缠绕在一起。她扶起小女孩，发现她的手心多了块同心石印记，与守窟人留下的碎片完全吻合：“你爷爷……用自己的魂补全了你的魂。”

晓灵的玉靴踩着满地桃苗，靴底纹路与苗叶的脉络重合。她望着祭坛化作的绿球，上面的金桃花正在飘落，落在村民身上，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地脉干净了。”

李平安捡起那半块“守”字石，与归墟居的同心石拼在一起，严丝合缝。他望着绿球上的金桃花，突然明白守窟人说的“承诺”是什么——不是守护万魔窟的封印，是守护能让孙女活下去的希望。

小女孩突然指着绿球，那里的桃苗正在结果，青绿色的果子，与归墟居桃树上曾经的青果一模一样。“爷爷在里面。”她伸手碰了碰果子，果上的金纹亮了亮，像在回应，“他说，以后这里会变成桃林。”

众人带着村民往回走，黑雾己经散尽，阳光透过树隙照下来，落在地上的桃苗上，暖洋洋的。林小柔的桃树新芽在药篓里发出金光，与前方归墟居的方向呼应。苏云卿的纸鹤群在头顶盘旋，时不时俯冲下来，用翅尖拂过村民的头顶，像是在安抚。

快到归墟居时，远远看见阿桃站在竹门外，怀里抱着同心石，石上的金纹与守窟人留下的碎片共鸣，发出嗡嗡声。她看见众人，挥了挥手，石上的金纹突然炸开，化作漫天金粉，落在每个归来者身上。

小女孩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实体的脚踩在草地上，留下小小的脚印。她跑到阿桃身边，两个孩子的金纹在阳光下交缠，像两条真正的小蛇，灵动而温暖。

李平安望着归墟居的桃树，枝头的新叶比去时更绿了，金瓣飘落，落在竹门上，落在石桌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他握紧手中的“守”字石，与阿桃怀里的同心石拼在一起，西块鸿蒙石终于完整，在阳光下旋转，金纹流淌，像条活过来的龙，又像棵扎根大地的桃树，根深叶茂，生生不息。

竹门内，灶房的烟囱又升起了炊烟，混着桃香和药香，飘向刚种下的桃苗，飘向远方的黑瘴林，飘向所有曾被阴霾笼罩的角落。风穿过竹林，带着新抽的笋香，像是在说，春天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