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归墟雨歇

归墟居的石阶还沾着晨露时，李平安的剑穗先一步探进了结界。

九霄剑嗡鸣着挣开剑鞘，剑光扫过门楣上悬着的桃符，符纸簌簌落了满地金粉。念安从竹筐里探出头，竹枝在阿桃肩头敲出轻快的节奏，像是在数石阶上的青苔——去时是十七簇，回来竟多了三簇嫩绿。

“桃树结果了。”晓灵的冰靴踩过最后一级石阶，靴底的同心石纹路在阳光下泛出淡蓝，“比去年早了半月。”

庭院中央的老桃树确实缀满了青果，拳头大的果子裹着层薄绒，风过时轻轻摇晃，倒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苏云卿伸手摘了片新叶，叶尖的露珠坠在她手背上，竟凝出个小小的“和”字符印。

“魔气没跟着回来。”她屈指弹散符印，“黑石城的净化比预想的彻底。”

林小柔蹲在药圃边，正把同心石碎片埋进还魂草的根须里。碎片一入土，周围的蚀灵花枯瓣就开始簌簌发抖，像是怕极了那点柔光。她忽然“呀”了一声，指尖戳了戳草叶间冒出的新芽——芽尖竟顶着圈金纹，和阿桃眉心的模样分毫不差。

“它认主了。”阿桃抱着半块同心石凑过来，石面上的“鸿蒙”二字被她摸得发亮，“娘说这是血脉里带的缘法。”

话音未落，桃树上突然落下阵粉色的雨。不是花瓣，是被阳光晒化的桃胶，稠稠地粘在众人发间，闻着有蜜水的甜香。天机阁主从钟下钻出来，青铜古钟的铭文还在发烫，他伸手接住滴桃胶，在指尖搓成个小珠：“道君的气息浓了。”

李平安正往石桌上摆玉牌，闻言抬头看向树冠。最高的那根枝桠上，去年挂祈福带的地方，不知何时缠上了圈银丝，丝上串着七颗小石子，风一吹就叮咚作响，像极了黑石城祭坛崩塌时的余音。

“辰时三刻的风，把缘法吹回来了。”他指尖在玉牌上敲了三下，牌面的小蛇图腾探出头，吐着信子游向桃树的根系，“但总觉得还有事没了。”

晓灵突然按住冰魄玉佩。玉佩里映出的归墟居炊烟正在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搅乱了光影。她猛地转身看向结界入口，冰靴在地面划出半圈冰晶：“有人闯结界。”

苏云卿的纸鹤群“腾”地从屋檐飞起，三百只鹤同时展开翅膀，翅尖的符火连成圈金色的屏障。鹤喙里的破魔符簌簌作响，符纸边缘泛出焦黑——这是遇到极强魔气时才有的反应。

“不是暗虚阁的人。”她捏碎张传讯符，符灰在掌心聚成个模糊的影子，“是……万魔窟的气息。”

林小柔的药锄突然插进泥土，锄刃剧烈震颤，映出结界外的景象：个穿灰袍的老者拄着木杖，杖头雕着只独眼，正一步步往石阶上挪。他每走一步，脚下就冒出簇黑焰，把青苔烧成焦灰。

“是守窟人。”她脸色发白，往药篓里摸镇魂丹，“传说中看管万魔窟封印的老怪物，怎么会来这儿？”

阿桃怀里的同心石突然发烫，石面的金纹顺着她的手腕往上爬，在肘弯处凝成个小小的阵眼。她盯着结界外的老者，突然抓住李平安的衣袖：“他杖头的眼睛，在看桃树！”

李平安拔剑的瞬间，守窟人己经踏上了最后一级石阶。木杖往地上一顿，黑焰“轰”地炸开，却在触到桃树枝叶时突然熄灭，像是被无形的网兜住了。老者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布满皱纹的脸，左眼是空洞的黑窟窿，右眼却亮得惊人，瞳孔里转着圈与同心石相似的纹路。

“鸿蒙石的气息，果然在这儿。”他的声音像磨过的石头，“借石一用，事后自会归还。”

苏云卿的纸鹤群俯冲而下，符火在守窟人头顶炸开金色的雨。但老者只是挥了挥木杖，杖头的独眼突然睁开，射出道红光，纸鹤瞬间被烧成灰烬，连点符灰都没剩下。

“破魔符对我没用。”他迈步走向桃树，木杖在地面拖出道黑痕，“我守了万魔窟三百年，什么魔气没见过？倒是你们，捡了不该捡的东西。”

晓灵的冰魄突然脱手飞出，在半空化作道冰墙，冰砖上的同心石纹路流转，将守窟人圈在里面。她指尖掐诀，冰墙突然向内收缩，冰棱尖刺对准老者的咽喉：“万魔窟的封印关我们什么事？”

“关你们的事。”守窟人冷笑一声，右眼的纹路突然加快转动，冰墙瞬间布满裂纹，“主宰残识虽灭，但它在万魔窟留下的后手醒了。那东西以魔气为食，如今正啃噬封印，不出三月，整个修真界都要变炼狱——只有鸿蒙石能镇住它。”

林小柔突然“啊”了一声，药篓里的还魂草突然全部变红，草叶卷成螺旋状，像是在惧怕什么。她掏出那片带金纹的新芽，芽尖正簌簌发抖，指向守窟人腰间的布袋：“你袋子里……有活物！”

守窟人猛地捂住布袋，布袋里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是有无数小爪子在里面乱刨。他脸色微变，木杖往地上一顿，黑焰再次炸开，这次却没攻向众人，而是在他脚边凝成道屏障：“不该问的别问。要么交出同心石，要么看着封印破了，让你们归墟居先变成炼狱。”

李平安的九霄剑突然指向老者的右眼。剑穗的桃花结剧烈抖动，剑身上映出守窟人瞳孔里的秘密——那里面不是纹路，是无数扭曲的人脸，正张着嘴无声地嘶吼。

“你的眼睛里，养着魔气。”他剑锋微沉，“你不是来借石，是想让同心石帮你镇压体内的东西。”

守窟人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震得桃树上的青果噼里啪啦往下掉。他猛地扯下腰间的布袋，袋口一松，无数黑虫涌了出来，虫身只有米粒大，却长着七对翅膀，落地就往桃树根须钻。

“是蚀灵虫的母巢！”林小柔撒出还魂草籽，绿网瞬间罩住虫群，“你把母巢带出来了！”

黑虫被绿网困住，却突然集体自爆，腥臭的黑雾弥漫开来，沾到桃树的根须上，原本翠绿的根须瞬间变得焦黑。阿桃怀里的同心石突然飞起，悬在树根上方，金纹垂下无数光丝，像针线般缝补着焦黑的地方。

“爹说过，同心石能净化魔气。”她跟着石头跑向树根，指尖金纹与石上的纹路相连，“但它现在很虚弱……”

守窟人趁机扑向桃树，木杖首指树冠最高处的银丝。李平安挥剑阻拦，剑光与木杖相撞，竟被震得虎口发麻。他这才发现老者的木杖不是凡物，杖身布满细密的裂纹，里面流淌着暗红色的光，像是凝固的血。

“那是用万魔窟的镇窟石做的杖。”天机阁主突然敲响青铜古钟，钟声穿透黑雾，震得守窟人动作一滞，“他把封印的碎片炼进了杖里！”

晓灵的冰魄突然缠上木杖，冰棱顺着杖身往上爬，试图冻结里面的红光。但守窟人右眼红光一闪，冰棱瞬间融化，滚烫的水汽扑在晓灵脸上，她忽然看清了老者手腕上的疤痕——那疤痕弯弯曲曲，和黑石城城门上的“噬灵”二字刻痕一模一样。

“你和暗虚阁有关系！”她后退半步，冰靴在地面凝成冰刺，“是你教阁主用修士骨头做门的！”

守窟人脸上的皱纹突然扭曲，像是被说中了痛处。他猛地转向阿桃，木杖横扫，带起的黑焰首逼树根：“小丫头，把石头给我！否则我让这棵破树彻底枯死！”

阿桃没躲。她张开双臂护住树根，眉心的金纹突然爆发出强光，与同心石的光芒连成一片。桃树剧烈摇晃，青果纷纷裂开，露出里面的果肉，果肉里竟嵌着无数细小的金纹，像是无数个缩小的同心石。

“娘说，桃树是鸿蒙石的根。”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伤它，就是伤所有被石头保护过的人。”

青果裂开的瞬间，归墟居的结界突然向外扩张。原本笼罩庭院的淡光化作道巨大的光罩，将整个山头都罩在里面。光罩上浮现出无数人影，有黑石城获救的修士，有万魔窟曾经的受害者，甚至还有些模糊的、穿着古袍的身影——他们的指尖都凝着金纹，与阿桃的金纹遥遥相对。

“是所有与鸿蒙石有过缘的人。”苏云卿看着光罩上的人影，符笔在掌心画出新的符纹，“他们的意念被石头引来了。”

守窟人的木杖在光罩前停住。他看着那些人影，右眼的纹路突然乱了，无数人脸在瞳孔里冲撞，像是要破眶而出。他抱着头跪倒在地，黑焰从七窍里往外冒，却在触到光罩时化作点点星光。

“三百年了……”他声音发颤，布袋里的母巢残骸突然发光，在地上拼出个残缺的阵法，“我本想借母巢养魔气，加固封印……却被魔气反控……”

林小柔的药锄突然指向他的右眼。锄刃映出里面最深的阴影——那是个小小的、蜷缩的身影，穿着和阿桃相似的衣服，眉心也有金纹。

“你在保护她？”她蹲下身，把还魂草的新芽递过去，“这孩子……是你的亲人？”

守窟人猛地抬头，右眼滚落滴浑浊的泪，泪滴落在新芽上，金纹突然暴涨，在地上铺开道完整的阵法。阵法中央浮现出块破碎的同心石，石上刻着“守”字，与阿桃的石头严丝合缝。

“是我孙女。”他声音哽咽，木杖倒在地上，露出杖尾刻着的小字——“念昔”，“她三百年前被魔气卷进万魔窟，我把她的残魂封在眼睛里……以为能救她，却害了更多人。”

同心石突然飞过去，与阵法中央的碎片合二为一。金光冲天而起，守窟人右眼的人影飘了出来，化作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扑进他怀里。女孩身上的魔气在金光中消散，露出眉心的金纹，与阿桃的一模一样。

“爷爷。”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的，“桃树好香啊。”

守窟人抱着孙女，老泪纵横。桃树的根须突然延伸过来，缠上他的木杖，将里面的镇窟石碎片一点点剥离，碎片落地后化作光尘，融入归墟居的土壤。

李平安收起九霄剑，剑穗的桃花结轻轻蹭着他的手背。他看向光罩外的天空，乌云正在散开，露出片清澈的蓝，像是被刚才的金光洗过。

“封印的事，我们一起想办法。”他捡起颗裂开的青果，果肉里的金纹正在慢慢淡去，“但不能再用歪门邪道了。”

苏云卿的纸鹤群重新聚在屋檐下，只是这次，每只鹤的翅膀上都多了道金纹。她数着鹤，忽然笑了：“正好三百零三只。多出来的三只，是新认的伙伴。”

晓灵的冰靴踩在融化的冰棱上，靴底的同心石纹路渐渐隐去，只留下层淡淡的白痕。她望着桃树最高的枝桠，那里的银丝还在叮咚作响，七颗小石子反射着阳光，像串挂在风里的星。

林小柔把同心石碎片埋回药圃，这次，还魂草的新芽不再发抖，反而顺着碎片的纹路缠了上去，像是在拥抱久违的朋友。她掏出药篓里的镇魂丹，丹药表面泛着层柔光，闻着竟有桃花的香气。

阿桃牵着小女孩的手，在桃树下转圈。两个眉心有金纹的孩子笑声清脆，惊起几只停在枝桠上的鸟，鸟群飞过光罩，翅膀带起的风里，飘着青果的甜香。

天机阁主敲响了青铜古钟，钟声穿过光罩，远远地传向山外。钟身的铭文渐渐隐去，只留下道浅浅的印记，像是谁用指尖轻轻划了下。

归墟居的雨，终于歇了。

李平安望着山外的方向，那里的云层正在散开，露出条通往远方的路。路的尽头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身边这些人的脚步声，会陪着他一首走下去。

桃树的青果在阳光下慢慢变粉，像是在酝酿一场更盛大的花期。而那串银丝上的小石子，还在叮咚作响，像是在数着下一段旅程的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