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半私语

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将苏念夏的侧脸映在窗户纸上。

她盯着那张泛黄的地图，手指沿着上面蜿蜒的线条游走。地图上的几个标记点分散在向阳村周围——后山西坡、废弃的矿洞、村南的老祠堂，还有李大夫家后院那口古井旁。

"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苏念夏咬着下唇，百思不得其解。

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树枝刮擦墙壁。苏念夏警觉地抬头，迅速将地图塞回书里，吹灭了油灯。

黑暗中，她的心跳声格外清晰。那声音又响了几下，接着是一声轻微的"叩叩"——有人在敲她的窗棂。

苏念夏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挪到窗边，掀起一角窗帘。月光下，程远征的脸出现在窗外，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你...！"苏念夏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你疯了吗？大半夜的！"

程远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压得极低："穿上外套，跟我来。"

"凭什么？"苏念夏瞪大眼睛。

"关于李大夫的事。"程远征的目光异常严肃，"你想知道真相吗？"

这句话击中了苏念夏的好奇心。她犹豫片刻，还是抓起外套，蹑手蹑脚地从窗户爬了出去。程远征伸手扶她，他的掌心滚烫，在这微凉的夜里格外温暖。

"我爸妈会发现的..."苏念夏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

"不会，我观察过，你父母睡得很沉。"程远征拉着她躲进院墙的阴影里，"你三哥去县里了，今晚不回来。"

苏念夏惊讶地看着他："你连这个都知道？"

程远征没有回答，只是做了个跟上的手势。两人借着月光，悄悄溜出苏家院子，沿着村道向村外走去。

苏念夏的脚伤己经好了七八分，但走得太快还是会隐隐作痛。程远征似乎察觉到了，放慢脚步，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

"我们去哪儿？"苏念夏小声问。

"驻地。"

"这么晚去驻地干什么？"

程远征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锋利："苏念夏，你相信我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苏念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跟着一个认识不到三天的男人半夜出门——这完全不像她会做的事。

"我...我不知道。"她诚实地回答，"但我想知道李大夫到底怎么了。"

程远征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两人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一处隐蔽的山坡下。这里有几顶军用帐篷，外面挂着伪装网，不走近根本发现不了。

"这就是你们的驻地？"苏念夏惊讶地问，"怎么这么简陋？"

"临时驻地。"程远征领着她走向最大的那顶帐篷，"正式驻地在县里，这里是前哨。"

帐篷里点着一盏煤油灯，光线昏暗。一张简易的行军桌上摆满了地图和文件，角落里放着电台和几台苏念夏叫不出名字的仪器。

"坐。"程远征指了指行军床。

苏念夏紧张地坐下，手指绞着衣角。程远征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在她面前打开。

"看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一份泛黄的档案，上面贴着一张年轻时的李大夫照片。苏念夏倒吸一口冷气——照片上的李保田穿着国民党军装！

"这...这不可能！"苏念夏猛地站起来，档案掉在地上，"李大夫怎么会是..."

"1947年，李保田是国民党军医。"程远征平静地捡起档案，"解放战争后期，他所在的部队起义投诚。由于医术高超，他被留用，后来主动申请到偏远地区行医。"

苏念夏的大脑一片混乱："那他现在..."

"不是敌人。"程远征肯定地说，"但有人想利用他的过去做文章。"

"王科长？"苏念夏想起今天的事。

程远征摇摇头："不止。王科长只是个棋子。"他走到桌前，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最近我们发现，向阳村附近有可疑的无线电信号，很可能是潜伏特务在活动。"

苏念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加速："所以你才..."

"我被派来调查。"程远征首视她的眼睛，"今天的事证明，对方己经开始行动了。他们想通过打击李大夫，扰乱我们的视线。"

苏念夏想起自己藏在书里的地图，犹豫要不要告诉程远征。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程远征反应极快，一把将苏念夏拉到身后，另一只手己经摸上了腰间的手枪。

"报告！"一个年轻士兵在帐篷外低声喊道。

程远征松了口气，示意苏念夏别出声："讲。"

"西坡发现信号，频率和上次一致！"

程远征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通知二组，按计划行动。我马上到。"

士兵的脚步声远去后，苏念夏才敢呼吸："你要走了？"

"嗯。"程远征迅速收拾装备，动作干净利落，"我让人送你回家。"

"等等！"苏念夏拉住他的胳膊，"西坡...是不是我掉进陷阱那里？"

程远征点点头："那里有个废弃的地道，抗战时期留下的。最近有人在使用它。"

苏念夏的心跳得更快了："那张地图...我有一张地图，上面也标了那个位置！"

程远征猛地转身："什么地图？"

"在李大夫给我的书里夹着..."苏念夏咬了咬嘴唇，"上面还标了其他几个地方，包括李大夫家后院的古井。"

程远征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苏念夏，你现在立刻回家，把地图拿来。我让小赵送你。"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苏念夏固执地说，"那地方我熟，我可以帮上忙！"

"太危险了。"

"你刚才不是问我信不信任你吗？"苏念夏首视他的眼睛，"现在该你信任我了。"

帐篷里安静得能听见煤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程远征的眉头紧锁，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什么。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跟紧我，绝对服从命令。"

"是，长官！"苏念夏下意识地立正，做了个不标准的敬礼。

程远征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他递给苏念夏一件军大衣："穿上，夜里凉。"

五分钟后，一支六人小队悄无声息地向西坡进发。程远征走在最前面，苏念夏紧跟在他身后。月光被云层遮挡，山路变得模糊不清。苏念夏不小心踩到一根树枝，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程远征立刻回头，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将苏念夏的小手完全包裹住。

"小心脚下。"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带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苏念夏点点头，突然不那么害怕了。

小队来到西坡一处隐蔽的灌木丛前。程远征做了几个手势，队员们立刻分散开来，各自就位。

"入口在那里。"程远征指着灌木丛后若隐若现的一个洞口，"你确定要进去？"

苏念夏深吸一口气："确定。"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程远征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果有危险，立刻撤退，明白吗？"

"明白。"

程远征从腰间取出手枪，轻轻上膛。苏念夏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心沁出了汗水。

两人悄无声息地钻入洞口。地道里漆黑一片，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霉味和隐约的金属气息。程远征打开一个小手电筒，用布包着，只透出微弱的光线。

地道蜿蜒向下，墙壁上偶尔能看到己经锈蚀的金属支架。走了约莫十分钟，前方隐约传来说话声和电流的杂音。

程远征立刻关掉手电，示意苏念夏停下。黑暗中，他的身体紧贴着她，苏念夏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沉稳的心跳。

"...明天晚上...码头...接应..."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拐角处传来。

程远征轻轻捏了捏苏念夏的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苏念夏屏住呼吸，心跳如雷。突然，她脚边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说话声戛然而止。

"谁？！"一道手电光扫过来。

程远征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回来，拉着苏念夏就往回跑。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快走！"程远征推着她向前。

两人在地道中狂奔，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突然，前方出现岔路，程远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左边那条。

"这不是出去的路！"苏念夏急道。

"我知道。"程远征的声音异常冷静，"不能把他们引到出口。"

拐了几个弯后，程远征突然停下，推开侧面一块看似坚固的墙壁——原来是个伪装的门！他一把将苏念夏塞进去，自己紧随其后，轻轻关上门。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贴得极近。苏念夏能闻到程远征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枪油的气息。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越来越近。

"分头找！他跑不远！"

苏念夏紧张得浑身发抖。程远征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别怕。"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这里很安全。"

苏念夏把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远去。程远征轻轻松了口气："再等五分钟，我们从另一条路出去。"

在这片黑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苏念夏突然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多暧昧，脸上顿时烧了起来。

"那个..."她小声说，"谢谢你救了我。"

程远征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我道歉，不该带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但我帮上忙了，不是吗？"苏念夏试图活跃气氛，"至少我们知道了他们明天晚上要在码头干什么。"

程远征轻笑一声，胸腔的震动传递到苏念夏身上："嗯，你很勇敢。"

这简单的夸奖让苏念夏心里甜滋滋的。她正想说什么，程远征突然"嘘"了一声。

"有人回来了。"

果然，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这次更轻，更谨慎。苏念夏屏住呼吸，感觉程远征的手臂绷紧了。

脚步声在他们的藏身处外徘徊了一会儿，最终渐渐远去。

"走。"程远征轻轻推开门，"跟紧我。"

两人沿着另一条通道走了约莫二十分钟，终于看到了一丝月光——出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着。程远征拨开藤蔓，先出去侦查了一圈，才招手让苏念夏出来。

清新的夜风拂过脸颊，苏念夏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了。

"这边。"程远征拉着她往山下走，"我送你回家。"

回村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快到苏家时，程远征突然开口："地图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李大夫。"

苏念夏点点头："明天我找机会拿给你。"

"还有..."程远征停下脚步，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深邃，"今晚的事，忘掉它。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苏念夏想反驳，却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只好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程远征送她到院墙外，示意她从窗户爬回去。苏念夏笨拙地爬上窗台，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远征..."

"嗯？"

"小心。"她轻声说，然后迅速钻进了窗户。

躺在床上，苏念夏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今晚的经历像一场梦，却又真实得可怕。她想起程远征在地道里保护她的样子，想起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

"不行不行！"苏念夏把脸埋进枕头，"我在想什么啊！"

窗外，月亮悄悄躲进了云层。远处，一只夜莺在黑暗中轻声啼叫，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