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法力丧失？

（一）

九重天坠落的眩晕与失重感，如同沉入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海。洛泱只觉得意识被撕扯、揉碎，又被一种蛮横的力量强行塞入一个陌生而逼仄的躯壳之中。无数纷杂的、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孩童的嬉笑、女子的低泣、书页的墨香、脂粉的甜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她残存的仙识。她本能地想抗拒，想挣脱，却虚弱得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泱儿……泱儿？你醒了？快睁眼看看娘亲！”

一个带着浓重哭腔，却又饱含失而复得狂喜的声音，穿透了那混沌的黑暗，像一根温暖的丝线，试图将她从冰冷的水底拉回。洛泱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花鸟纹路的梨木床顶，悬着半旧的青色纱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凡间女子闺房的脂粉香气。床边，一位身着湖蓝色锦缎褙子、面容姣好却难掩憔悴与焦灼的妇人，正紧紧攥着她的一只手，泪水涟涟。妇人身后，站着一位身着七品官服、面容儒雅却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眼神里同样充满了后怕与关切。

“娘……亲？”洛泱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迟疑。这个称呼，连同眼前两张关切的脸庞，瞬间激活了涌入她脑海的那些混乱记忆——章丘县令洛远，其妻柳氏，以及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洛泱。而她，九重天上的洛泱仙子，此刻正被困在这凡胎俗骨之中。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谢天谢地！”柳氏喜极而泣，一把将洛泱揽入怀中。那怀抱温暖、柔软，带着凡尘母亲特有的馨香与真实的触感，却让洛泱身体微微一僵。她从未被如此紧密地拥抱过，这感觉……新奇，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惶恐。

其父洛远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稍展：“醒来便无大碍了。泱儿，你前日失足落水，昏迷了两日两夜，可把爹娘吓坏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落水？洛泱脑中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池塘、挣扎、冰冷的水呛入口鼻……那是属于这具身体原主“洛泱”的劫难。

“我……没事了，爹，娘。”洛泱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个少女的语调，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与疏离。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沉重与脆弱。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回去！回那云霞缭绕、清风自在的九重天！

几乎是本能地，她试图运转体内的仙灵之力，想象着像过去那样，只需心念一动，便能御风而起，脱离这凡俗的床榻。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丹田之处空空荡荡，曾经浩瀚如海、随心意流转的仙力，此刻竟如同干涸的河床，只余下几缕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气，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维系着这具凡躯的生机。那感觉，就像被生生抽去了筋骨，只留下一身沉重不堪的皮囊。

洛泱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死心，再次凝神，试图调动哪怕一丝法力。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在那片仙力废墟的深处，确实还残存着一缕极其细微的金色流光。它极其黯淡，如同被厚厚尘埃覆盖的明珠，微弱地脉动着，却与她断绝了联系！它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坚不可摧的枷锁禁锢着，无论她如何努力催动心神，那缕金光都只是微微闪烁，如同沉睡，纹丝不动。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法力……她的法力呢？父君母后虽说是让她下凡历劫，可并未说会剥夺她的法力啊！这让她如何自处？如何在这陌生的、危机西伏的凡间生存？

“泱儿？怎么了？可是头晕？”柳氏见她脸色骤然苍白，神情怔忡，不由得又紧张起来。

洛泱回过神，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没什么，只是有些乏力。” 她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那枚在仙界佩戴的金铃，竟然还在！只是它光华尽敛，变得灰扑扑的，如同凡间最普通的铜铃，系在一根褪色的红绳上，毫不起眼。若非洛泱知晓它的来历，几乎会以为这只是凡女的一个普通饰物。

这铃铛的存在，是她与仙界唯一的、微弱的联系。

在洛远和柳氏的殷切照料下，洛泱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后，她便能下床走动了。洛府不大，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官衙后宅，青砖黛瓦，庭院方正。比起九重天琼楼玉宇的浩瀚缥缈，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具体、琐碎，甚至还有些局促。

洛泱被侍女莺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到廊下。她抬头望天，不再是澄澈无垠的仙穹，而是被西方屋檐切割出的、灰蒙蒙的一方人间天空。空气里不再是纯粹的灵气，混杂着尘土的干燥、厨房飘来的烟火气、以及墙角几株晚玉散发出的甜腻香气。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浑浊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轻轻咳嗽起来。

“小姐，外面风凉，仔细身子。”侍女莺儿连忙给她披上一件薄斗篷，絮絮叨叨，“您这次可真是吓死奴婢了！以后可万万不能再靠近那池塘边了……”

池塘？洛泱顺着莺儿的目光望去，只见庭院一角确有一方小小的池塘，几尾红鲤在浑浊的水里懒洋洋地游动。她心中一片漠然。这小小的池塘，如何能困得住曾经的仙子？

她心念又动，目光锁定池塘边一块拳头大小的鹅卵石。这次她不再奢望飞腾，只想试试能否隔空挪动它。她集中全部精神，试图引动丹田深处那缕被禁锢的金光。

“起……”她在心中默念。

那缕金光似乎感应到了她的意志，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洛泱心中一喜！然而，那跳动仅仅是一瞬，如同烛火将熄前的最后挣扎，随即又归于沉寂。石头纹丝不动。更糟糕的是，一股强烈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她，仿佛刚才那一下尝试，耗尽了这具凡躯大半的力气，让她眼前发黑，脚下虚浮，几乎站立不稳。

“小姐！”莺儿惊呼一声，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您脸色好差！快坐下歇歇！”

洛泱靠在廊柱上，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

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

父君母后所谓的“遣其入凡尘历劫”，绝非儿戏。她被封禁了绝大部分法力，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的仙灵本源，也被施加了强大的禁制。这禁制如同最坚固的牢笼，将她的力量死死锁住，只有在真正危及这具凡人性命的“紧急关头”，或许才会松动一丝，让她得以保命。寻常时候，她与这世间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并无二致。

失落、委屈、茫然……种种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堂堂洛泱仙子，瑶池仙葩，东华帝君与西王母的掌上明珠，如今竟要困在这小小县令后宅，学着凡人的规矩，忍受凡人的脆弱？情为何物尚未可知，这凡尘的枷锁，她己真切地感受到了它的沉重。

就在这时，前院隐隐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门房在与人争执。一个清朗却带着几分焦急的少年声音穿透了院墙：

“晚生并非无理取闹！那日星坠之异象，确有其事！就在贵府后园方向！晚生亲眼所见一道金光没入此间！恳请通报县令大人，此事非同小可，或关乎天象警示……”

星坠？金光？洛泱心中猛地一跳！难道……是有人看到了她坠落时的异象？她下意识地抚上腕间那串灰扑扑的铜铃铛。

“莺儿——”洛泱呼喊道。

“奴婢在，小姐有何吩咐？”莺儿赶忙小跑着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