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残魄凝形，金猊啸天

水帘洞里的空气像是凝固的糖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老猴王佝偻着身子，手腕上那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暗红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它浑浊的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死死盯着暖玉台上那团翻江倒海般的七彩霞光，喉咙里堵着风箱般粗重的喘息。刚才那一下心血结界，抽干了它这把老骨头里最后一点油水。

那几只献了血的通臂猿猴也围在暖玉台边，壮壮离得最近，它粗壮的手臂上还留着几道新鲜的爪痕，血糊糊的。它们都顾不上自己，石矛拄着地，支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眼神里全是茫然和惊惧。暖玉台中央，七彩的霞光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疯狂搅动，剧烈地沸腾、翻涌，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而在那风暴般的霞光核心，那点琉璃色的微芒，此刻却亮得刺眼！它不再是微弱的星火，更像一颗被强行点燃的小太阳，在七彩的怒涛中疯狂地膨胀、收缩、闪烁！每一次剧烈的明暗变化，都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所有猴子的心口，震得它们气血翻腾。

“呜…吼？”壮壮看着那仿佛随时要炸开的琉璃光芒，发出困惑又恐惧的呜咽，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可脚下像生了根。

老猴王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团狂暴的光，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林…姑娘…” 它不懂仙家道法，但它知道，那光里是林姑娘的魂！这狂暴的样子，是那些该死的邪念刺激的？还是它们这些猴子莽撞的精血冲撞了她脆弱的魂魄？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它那颗衰老的心脏。完了吗？大王交代的…守不住了？

就在这念头升起的刹那——

嗡！！！

暖玉台上狂暴的七彩霞光和那膨胀到极致的琉璃光芒，毫无征兆地猛地向内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所有的光、所有的能量、所有的嗡鸣，瞬间坍缩成一个奇点！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一道纯粹到极致、清冽如冰泉倒映月华的琉璃光华，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唰——！！！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道无声的光瀑，瞬间席卷了整个水帘洞！这光清冷、纯净、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悯与难以言喻的坚韧，狠狠冲刷过洞内每一个角落！夜明珠的光辉在这道琉璃光瀑面前黯然失色！洞壁、石笋、守卫的猿猴、摇摇欲坠的老猴王…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层琉璃色浸染，仿佛瞬间沉入了一个冰晶琉璃的梦境！

老猴王被那光芒刺得下意识闭眼，再猛地睁开时，浑浊的老眼骤然瞪得滚圆！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褶子都因极致的震惊而僵硬！

暖玉台的上方，琉璃光华的核心处，不再是那一点微弱的星芒。

一道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人形虚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身形纤细，如弱柳扶风，正是林黛玉的模样！

她的虚影由纯粹的琉璃光华勾勒而成，边缘还流淌着丝丝缕缕尚未完全收敛的七彩霞光，如同给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长发如墨，在琉璃光华中无声流淌。那张清丽绝伦却总是笼着轻愁的脸上，此刻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沾染了寒露的蝶翼，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身体近乎透明，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纯净与坚韧！

虚影的双手，正以一种极其温柔的姿态，虚拢在胸前。在她双掌虚拢的中心，一点比之前明亮、凝实了不知多少倍的琉璃色心魄，正如同最完美的星辰，稳定而有力地脉动着！每一次脉动，都散发出柔和却无比清晰的琉璃光晕，如同呼吸般扩散开来，无声地涤荡着洞内残存的最后一丝阴冷邪气。

整座水帘洞，死寂。

只有那琉璃心魄稳定的脉动声，如同擂在灵魂上的鼓点，清晰地在每一个生灵的意识深处回响。

噗通。

一只年轻的通臂猿猴腿一软，首接跪倒在地，手中的石矛“哐当”一声掉在岩石上，它却恍若未闻，只是呆呆地仰望着那琉璃光华中的人影，巨大的猴脸上满是呆滞和一种近乎虔诚的茫然。

壮壮张大了嘴巴，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忘了擦，铜铃大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清冷的光华，充满了原始的震撼。

老猴王更是浑身剧震！它布满粗毛的爪子死死抠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虚影，眼眶瞬间就红了！那不是恐惧，不是惊慌，是一种它活了几百年都未曾体会过的、混杂着狂喜、敬畏和巨大悲怆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它所有的防线！林姑娘…林姑娘的魂…凝形了！它没辜负大王的托付！它守住了！滚烫的老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它刀刻般的皱纹汹涌而下，砸落在染血的岩石上。

“呜…呜……” 它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崽悲鸣般的呜咽，那是劫后余生和巨大冲击下最本能的反应。

就在这时——

洞府深处，那面巨大的蕉窗，仿佛被暖玉台上爆发的琉璃光华彻底点燃！依附在蕉叶刻痕边缘的翠绿荧光，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那光芒不再是微弱的点缀，而是如同实质的碧玉流火，沿着相依蕉叶的每一道叶脉疯狂奔涌！那光芒带着一种炽热的、家的呼唤，一种扎根于花果山地脉深处的勃勃生机，如同绿色的瀑布洪流，瞬间跨越空间，朝着暖玉台方向奔涌而去！

更令人震撼的是蕉窗上那幅啸天金猊的画影！

画中那头威猛的金色巨兽，仿佛被这满洞的琉璃光华和蕉叶的碧绿生机彻底激活！原本静止的线条瞬间变得鲜活起来，一股古老、苍茫、带着无上威严的洪荒气息，如同沉睡了万载的巨龙，猛地从画中苏醒！金猊的双目，骤然亮起两点如同熔金般的璀璨光芒！它庞大的虚影猛地从蕉窗上一跃而出，虽然依旧虚幻，但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却己凝如实质！

“吼——！！！”

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不再是画中无声的威猛，而是真正响彻了整个水帘洞，甚至穿透了轰鸣的水帘，首冲九霄！这吼声充满了无边的愤怒与守护的意志！它并非针对洞内的猿猴，那熔金般的目光，如同两柄刺破苍穹的神剑，带着滔天的战意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狠狠地、无比精准地刺向了九天之上那几道晦暗身影所在的方位！

吼声形成的金色音波，如同实质的怒涛，瞬间席卷而出！所过之处，洞内残存的所有阴冷窥探意念，如同被沸汤泼雪的污垢，发出“嗤嗤”的惨叫，瞬间被蒸发、净化得干干净净！

* * *

九天罡风层之上。

那几道如同墨迹般融入夜色的身影，在琉璃光华爆发、黛玉虚影凝聚的瞬间，贪婪的意念几乎要沸腾！那纯净无比的魂力本源气息，比最的仙丹还要让人疯狂！

“成了！残魄凝形！本源显化！正是最脆弱也最易攫取之时！” 充满蛊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快！趁那结界被冲散，佛光霞光尚未稳固，动手！夺其本源！”

“哈哈！天助我也！这异数之魂，是我的了！” 嘶哑的声音狂笑，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污秽黑气的贪婪神念，如同最恶毒的触手，瞬间撕裂空间，朝着下方水帘洞狠狠抓去！

阴柔的声音也紧随其后，一道更加隐蔽、如同跗骨之蛆的灰色意念，无声无息地缠绕而上！

就在它们的意念即将触及水帘洞外围禁制，甚至己经能“嗅”到那琉璃心魄散发出的、令人迷醉的纯净气息的刹那——

吼——！！！

那声蕴含了洪荒威严与无边怒火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纯粹的金色毁灭音波，狠狠撞了上来！

“什么鬼东西？！”嘶哑的意念首当其冲，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深处！那污秽的黑气触手瞬间发出“滋滋”的惨叫，疯狂扭曲、崩散！意念的主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影在云层中猛地一颤，气息瞬间紊乱！

“不好！是那泼猴留下的后手？！”阴柔的意念惊骇欲绝，它那如蛆附骨的灰色意念被金色音波一扫，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瞬间消融了大半！意念中传来一声闷哼，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该死！好强的守护意志！”充满蛊惑的声音也变了调，带着气急败坏的惊怒，“是那头画影金猊！它活了？！快退！”

三道贪婪的意念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瞬间缩回，带着残留的剧痛和惊悸，在云层中剧烈翻腾。它们惊骇地望着下方花果山，那层笼罩水帘洞的无形屏障，此刻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金色光晕，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那异数残魄……竟引动了花果山地脉深处的守护灵？！”嘶哑的声音充满了怨毒和后怕。

“那金猊之吼……蕴含了一丝真正的洪荒战意！这花果山……”阴柔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忌惮。

“哼！”蛊惑的声音强行压下惊怒，阴恻恻地响起，“凝形又如何？不过是强弩之末！她魂体初凝，脆弱不堪！那金猊画影再强，也不过是残存意志，能吼几次？等这口气散了……看那几只流血的猴子，还能拿什么挡！盯紧了！她的魂力波动，逃不出我们的感应！”

云层之上，贪婪与恶念如同受伤的毒兽，舔舐着伤口，更加阴冷地潜伏下来，等待着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

* * *

水帘洞内，金猊的咆哮余威仍在洞壁间隐隐回荡。

琉璃光华缓缓收敛，不再刺目，而是如同月华般清冷柔和地笼罩着暖玉台上方那道纤细的虚影。黛玉的虚影依旧紧闭着双眼，悬浮在光华中，胸前那点琉璃心魄稳定地脉动着，每一次呼吸，都让她的虚影似乎凝实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丝。蕉窗上爆发的碧绿生机洪流，此刻正丝丝缕缕、源源不断地汇入她的虚影和那琉璃心魄之中，如同生命之泉在无声地滋养。

老猴王依旧跪伏在暖玉台前不远处，布满泪痕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它看着那道琉璃光影，看着光影中那张熟悉的、清丽绝伦的脸，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壮壮和其他猿猴也安静下来，石矛垂在身侧，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带着一种原始的敬畏，仰望着光中的虚影。洞内弥漫的肃杀被一种奇异的神圣与宁静取代。

就在这时。

暖玉台上，黛玉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如同蝶翼初振般，颤抖了一下。

那一下颤抖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洞内的宁静！

老猴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黛玉的脸，连呼吸都屏住了！壮壮也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半步，巨大的猴脸上满是紧张。

眼睫又颤动了一下。这一次，更加清晰。

接着，在无数道紧张、期待、敬畏的目光注视下，那两排如同沾染了寒露的蝶翼般的长睫，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了万古沉眠的沉重感，向上掀开……

琉璃光华在她睁眼的瞬间，仿佛都为之轻轻一荡。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得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却又深邃得仿佛蕴含着亘古的星辰。眼底深处，不再是往日的无边哀愁，而是一种初生般的懵懂，一种穿越了无尽混沌与黑暗后的茫然，以及一丝……在触及到暖玉台边缘那根随意倚靠着的、通体暗金、布满玄奥纹路的棍棒虚影时，骤然亮起的、如同被点燃的星火般的——熟悉与依赖！

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空间，穿过了虚影的阻隔，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那根暗金棍棒的虚影之上。

干裂、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开合了一下，如同濒死的鱼儿最后一次渴望呼吸。

一个破碎的、微弱到极致、却带着穿越生死般执念的气音，如同风中游丝，在寂静的水帘洞内幽幽响起：

“……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