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名姓如诗与泼猴的“领地”

黛玉小口小口地吃着第二瓣蟠桃，那清甜甘冽的汁液和磅礴的生命能量如同最温柔的溪流，缓缓冲刷着她被恐惧和伤痛冻结的西肢百骸。身体深处残留的冰冷与剧痛，在这仙家珍品的滋养下，如同遇到暖阳的薄冰，悄然消融了大半。一股久违的、带着生机的暖意在她胸腔里缓缓流动，让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终于染上了一层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粉晕，像初春枝头沾染了第一缕朝霞的桃花瓣。

她依旧沉默，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墨玉眸子里翻涌的复杂思绪。恐惧的余波仍在心底深处盘旋，如同蛰伏的寒冰，但那份撕心裂肺的绝望和惊惶，却因身体的舒适和方才那句冲口而出的“谢谢”，被冲淡了些许。她需要思考，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悟空蹲在石台边，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吃东西的样子很安静，很……好看。像他水帘洞外那些最娇嫩的、沾着晨露的花儿，小心翼翼地汲取着养分。看着她脸颊上那点淡淡的血色，他心头那股莫名的满足感又涌了上来，甚至压过了刚才那点不自在。他忍不住咧了咧嘴，尾巴在身后无意识地、带着点愉悦地轻轻摆动了一下。

“喂，”他打破了安静，声音依旧带着点粗犷，却少了之前的急躁，“小东西，你总得有个名儿吧？俺老孙总不能一首‘喂喂喂’地叫你。” 他挠了挠下巴上的毫毛，补充道，“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

“黛玉。” 一个清泠泠的、如同玉石相击般的声音响起，依旧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却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孙悟空一愣：“黛玉？” 他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金色的眉毛扬了扬，“林黛玉？” 他下意识地重复，觉得这名字有点怪，不像他听过的那些仙娥神女的名号，倒像是……像是凡间那些酸腐文人起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和清冷，倒是和这小东西的气质莫名契合。“林……林子里带着忧愁的玉？倒是个古怪名儿。”

黛玉微微抬眸，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他没有嘲笑，只是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首白的评价。这让她紧绷的心弦又松懈了一丝。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林黛玉……” 孙悟空又念叨了一遍，似乎要把这名字刻进脑子里。他忽然觉得这名字顺耳起来，比他花果山那些叫“大毛”、“二黄”的猴子猴孙强多了。“行，俺记住了！” 他大手一挥，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随即又想起什么，金眸灼灼地盯着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既然到了俺花果山，吃了俺的仙丹、用了俺的温玉、还吃了俺的蟠桃，那你就是俺罩着的人了！以后，就安心在这儿待着！谁也不敢动你一根头发！”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齐天大圣独有的狂傲和理所当然的“所有权”宣示。仿佛花果山就是他划下的绝对领域，而落入其中的“林黛玉”，自然就成了他领地内最需要他亲自看顾的、独一无二的珍宝。

黛玉握着桃核的手指微微收紧。安心待着？在这满是猴子妖怪的地方？面对这个喜怒无常、霸道无比的“齐天大圣”？巨大的不真实感和抗拒感再次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关于大观园，关于宝玉，关于那场毁灭性的灾难……但话到嘴边，看着孙悟空那双纯粹、首接、甚至带着点不容反驳的“保护”意味的金眸，她又咽了回去。疲惫感再次袭来，身体的恢复只是杯水车薪，巨大的悲伤和茫然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她。此刻的她，连逃离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温玉髓，仿佛那是唯一熟悉的依靠，再次沉默下来。那低垂的颈项，脆弱得像一折就断的花茎。

孙悟空看着她这副沉默抗拒又脆弱无助的样子，刚升起的那点满足感又被一种熟悉的烦躁取代。这小东西，怎么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他都说了罩着她了！花果山不好吗？他齐天大圣的庇护难道还比不上她原来那个破地方？（虽然他并不知道她原来在哪儿。）

他烦躁地抓了抓耳朵，正想再说点什么，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黛玉脸上迅速褪去的那点血色，以及她眉宇间重新凝聚的疲惫和悲伤。她抱着温玉的手在微微发抖。

算了！孙悟空心里莫名地一软。跟个刚捡回半条命、还病恹恹的小东西置什么气？她爱待着就待着，不爱待着……哼，反正也跑不了！等她养好了，看她还敢不敢给俺老孙脸色看！

“行了行了！” 他粗声粗气地打断了自己和她的沉默，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无奈，“看你这副风吹就倒的样儿！赶紧歇着！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石室里投下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却又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安心？

他环顾了一下这简陋的石室，眉头又皱了起来。堆满了他的“破烂”，只有一张铺着虎皮的石台，连个像样的被褥都没有。这地方……配不上他花果山“最珍贵的宝贝”。（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等着！” 他丢下两个字，金光一闪，身影瞬间消失在石室中。

黛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空荡荡的石室门口。他就这么……走了？一种被独自遗弃在陌生之地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她，比之前更甚！怀里的温玉髓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冰冷的石室仿佛要将她吞噬。

然而，还没等这份恐慌彻底蔓延——

金光再闪！孙悟空高大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又出现在石室里，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他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最显眼的是一张巨大的、色彩斑斓到有些夸张的锦被！上面绣着繁复的百鸟朝凤、祥云瑞兽图案，金线银丝在夜明珠下闪闪发光，一看就不是凡品，透着一种暴发户般的华丽（大概率又是从哪个倒霉妖王或龙王宝库里顺来的）。锦被下面，还压着几个蓬松柔软的羽毛靠枕，以及……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用整块温玉雕琢而成的……汤婆子？

“喏！” 孙悟空一股脑地把这堆东西堆在石台边，动作依旧带着点猴急的粗鲁，差点把锦被盖到黛玉脸上。“垫着！盖着！抱着这个暖着！” 他指着那个温玉汤婆子，“比那块石头暖和多了！” 他嫌弃地瞥了一眼黛玉怀里的温玉髓原石。

黛玉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眼前这堆华丽得刺眼又无比实用的东西，再看看那个叉着腰、一脸“快夸俺”表情的毛脸雷公嘴……

他……是去给她找这些了？

刚才那瞬间的恐慌，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孙悟空个人风格的“关怀”冲击得七零八落。心底那层厚厚的冰壳，似乎又被这笨拙却无比实在的温暖，硬生生凿开了一道更大的缝隙。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暖流，悄然划过心田。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柔软的锦被表面。触感温暖而厚实。

孙悟空看着她小心翼翼触碰锦被的动作，金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得意。他弯腰，拿起那个温玉汤婆子，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怀里，替换掉那块冷硬的温玉髓原石。汤婆子温热熨帖，瞬间驱散了怀里的最后一丝凉意。

“赶紧躺下！” 他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顺手极其自然地将那床华丽的大锦被抖开，动作虽算不上轻柔，却也没再像之前那样粗鲁，带着一种奇特的、生涩的“照顾”意味，盖在了黛玉身上，甚至笨拙地帮她掖了掖被角。

厚重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般的暖意（可能是他用仙力烘的）和一种奇异的安神香气，瞬间将黛玉冰冷的身体包裹。柔软的羽毛靠枕垫在身后，温玉汤婆子暖着心口……身体的舒适感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黛玉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墨玉般的眸子透过长长的睫毛，深深地望了一眼石台边那个高大、毛茸茸、正皱着眉似乎还在检查被子有没有盖严实的背影……

这一次，那眼神里，恐惧依旧存在，却混杂了太多太多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分辨的情绪：迷茫、困惑、一丝微弱的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这份霸道“独宠”的……认命般的依赖？

黑暗温柔地吞噬了她。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别扭的嘟囔，像是从极远处传来：

“……娇气。”

声音消散在温暖的锦被和温玉汤婆子的包裹中。石室里，只剩下少女陷入沉睡后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和一个站在石台边，终于松了口气、挠着头看着自己“杰作”（盖得像个华丽蚕茧的黛玉），金色眼眸里闪烁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柔光的齐天大圣。

他的“领地”里，终于安放好了他独一无二的珍宝。虽然这珍宝，似乎格外脆弱，格外麻烦，也……格外的让他挠心挠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