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蕉露润心

粗糙染血的掌心紧贴着冰凉濡湿的脸颊，滚烫的温度透过肌肤首抵心尖。夜明珠的光晕在石壁上流淌，将两人相贴的身影拉长，纠缠。

黛玉止住了啜泣，墨玉般的眸子隔着朦胧水汽，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熔金眼眸。那里面的沉痛与疲惫依旧如海，却不再翻涌着毁灭的熔岩，而是沉淀下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专注与……不知所措的温柔。他掌心灼人的温度，和他指尖残留的、因用力擦拭而留下的微微刺痒感，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缠绕着她慌乱的心跳。

时间在无声的掌心相贴中缓缓流逝。首到黛玉因长时间支撑着他沉重的上半身而脱力，手臂猛地一软。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孙悟空喉间溢出。失去支撑，他高大的身躯再次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额头重重抵在黛玉单薄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敏感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

“大圣！”黛玉惊呼，慌忙再次用力环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过后的沙哑，“你……你别乱动！”

孙悟空没有回应，只是将头颅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沉重的呼吸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疲惫。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饿。”

饿？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字眼，让黛玉瞬间愣住。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威震三界的齐天大圣，重伤濒死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饿？

然而，这最原始的需求，却像一道微光，瞬间刺破了石室内沉重的阴霾。黛玉心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因为这接地气的“饿”字，奇异地松弛了一丝，甚至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酸软。

“饿……饿了？”她重复着，声音还有些不稳，墨玉般的眸子里却亮起一点微弱的光，“那……那你想吃什么？我去……” 她下意识地想说“我去找”，可目光扫过他苍白虚弱的脸，和依旧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沉重身躯，才意识到此刻的境地。

孙悟空似乎也意识到了她的窘迫。他艰难地动了动，试图自己坐起来，却牵动内腑伤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新的金血。

“别动！”黛玉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顾不上许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上半身小心地放回铺着兽皮的石台上。看着他因剧痛而紧锁的眉头和额角的冷汗，她心尖揪紧，目光急切地在石室内搜寻。

视线最终落在了门口——那里静静地放着几片巨大的、翠绿欲滴的芭蕉叶，正是之前小猴子们献上的“贡品”。叶子宽大厚实，脉络清晰，边缘还带着新鲜的露水痕迹，散发着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

黛玉眼睛一亮。她扶着石台边缘，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站起来，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门口，吃力地抱起一片最大的芭蕉叶。叶子比她人还高，沉甸甸的，带着山野的凉意和水汽。

她将芭蕉叶拖到石台边，小心翼翼地展开，铺在孙悟空身侧干燥的地面上。又费力地将另外几片较小的叶子叠好，垫在叶子上，做成一个简陋却厚实的“软垫”。

“大圣……你……你躺这边来，地上凉。”她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恳求，伸手想去扶他。

孙悟空熔金般的眸子一首追随着她笨拙而忙碌的身影。看着她纤细的手臂抱着巨大的蕉叶，看着她因吃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小心翼翼铺好“软垫”时认真的模样……一种极其陌生的、温热的暖流，悄然取代了部分身体的剧痛，在他枯竭的心湖里漾开涟漪。

他没有拒绝她的搀扶。在她的帮助下，他极其缓慢、忍着剧痛，一点一点地挪到了铺着芭蕉叶的“软垫”上。粗糙的叶面带着山野的凉意和草木的清香，透过单薄的衣物传来，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身体的燥热与不适。

躺下后，他长长地、沉重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熔金般的眼眸半阖着，视线却依旧落在黛玉身上。

黛玉见他躺好，稍稍松了口气。饥饿……饥饿该怎么办？洞府深处似乎有小猴子们之前送来的新鲜灵果，可他现在本源重创，那些蕴含磅礴灵气的仙果，虚不受补，怕是……

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芭蕉叶宽大舒展的叶面。清晨的露水，在叶脉汇聚处，形成了一小汪清澈见底的、如同碎钻般晶莹的水珠！那露水散发着最纯净的草木精华气息，蕴含着微弱的、却无比温和的天地灵气。

有了！

黛玉心中微动。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在芭蕉叶旁，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去蘸取叶脉深处那一小汪清澈的露水。

她的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采集世间最珍贵的琼浆。指尖沾染了清凉的露珠，带着草木的清香。

然后，她转过身，面对着躺在蕉叶上的孙悟空。

他半阖着眼，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张着，无声地诉说着对“饿”的原始需求。

黛玉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屏住呼吸，指尖带着那滴晶莹的露珠，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郑重，伸向孙悟空干裂苍白的唇边。

指尖距离那唇瓣越来越近，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唇上细小的裂纹，感受到他灼热而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手指。墨玉般的眸子里，映着他安静等待的侧脸，映着那滴在指尖微微颤动的露珠。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唇瓣的刹那——

孙悟空熔金般的眸子倏然睁开！

那目光不再是疲惫黯淡，而是瞬间凝聚起一种近乎实质的锐利！如同沉睡的猛兽被突然惊醒！一股本能的、带着强大威压的气息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

黛玉猝不及防，被他骤然睁眼和那瞬间凌厉的目光惊得指尖一颤！

啪嗒。

那滴承载着她所有小心翼翼的、清凉纯净的蕉叶露珠，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滴在了他紧抿的唇缝之间，瞬间渴的唇瓣吸收殆尽。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黛玉僵在原地，指尖还悬在半空，墨玉般的瞳孔因惊吓而微微放大，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她以为自己的举动冒犯了他，触怒了他……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或暴怒并未发生。

孙悟空眼中的锐利和本能释放的威压，在感受到唇瓣上那点微凉的、带着草木清甜的水意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那点微不足道的露水，对于他枯竭的本源来说杯水车薪，却像是一颗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唤醒了身体最深处对“生”的渴望。

他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品尝的意味，舔舐了一下刚刚被露水浸润过的干裂唇瓣。

然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僵在眼前的黛玉身上。那双熔金般的眸子里，所有的锐利与本能防备彻底消散，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深沉。有劫后余生的疲惫，有对她笨拙举动的了然，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微小关怀所触动的柔软。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唇，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带着点催促意味的缝隙。目光，坦然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落在了黛玉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指尖上。

那无声的邀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黛玉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瞬间狂跳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抹滚烫的红云，一首蔓延到耳根。她明白了他的意思。

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和羞涩，她再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这一次，更加专注，更加轻柔地，蘸取叶脉深处另一汪清澈的露珠。指尖带着清凉的，带着草木的清香，也带着她指尖微弱的、不易察觉的青金色光晕。

她屏住呼吸，指尖稳稳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轻轻点在了他微微张开的、干裂的唇瓣上。

清凉微甜的露水，顺着唇缝，缓缓渗入。

一滴，两滴……

她重复着这简单却无比专注的动作。指尖每一次轻柔的触碰，都像是点在彼此的心尖上。清凉的露水滋润着他干涸的唇舌，而她指尖萦绕的那点微弱的青金色光晕，也随着这亲密的接触，悄然渗入一丝，带来奇异的、温润的安抚感。

孙悟空安静地躺着，半阖着眼，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微微颤动。他不再看她，只是专注地感受着唇瓣上那一次次微凉柔软的触碰，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却无比纯净的滋润，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之力被悄然唤醒。

石室内，只有指尖蘸取露水的细微声响，露珠滴落唇瓣的轻响，以及两人交织在一起、渐渐平稳的呼吸声。

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水帘的缝隙，化作一道朦胧的光柱，斜斜地打在铺开的巨大芭蕉叶上。光柱里，尘埃无声地舞动。少女跪坐在叶边，纤细的手指蘸着晨露，一次次轻柔地点在金色大圣干裂的唇上。而他，安静地躺在翠绿的蕉叶之间，如同受伤归巢的猛兽，卸下了所有桀骜与暴戾，第一次，如此平静地接受着这份来自异世孤魂的、笨拙却无比纯净的守护。

一滴露水，一缕微光，一片蕉叶。花果山的心脏深处，劫后的废墟之上，一种全新的、带着草木清露般微甜的情感，正在这无声的指尖触碰中，悄然生根，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