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鲛绡软烟罗”与“虎皮裙”

晨光彻底驱散了石室的昏暗，水帘洞深处充满了灵果的清冽与野花的幽香。黛玉小口吃完第二半寒玉髓果，磅礴的灵气在体内温和流转，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苍白的脸颊也终于透出几分久违的生气。虽然身体依旧乏力，但魂魄深处那股被孙悟空心血强行锚定的暖流，让她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

孙悟空嚼完了自己那份果子，似乎恢复了些许力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金眸己重新燃起跳动的火焰，少了些戾气，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他看着黛玉放下果壳，擦了擦唇角，目光在她身上那件被折腾得有些凌乱、甚至还沾着几点药渍的素色中衣上停留了片刻。

“啧，”他皱了皱毛茸茸的眉头，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这破衣裳，看着就碍眼。俺老孙花果山的贵客，怎能穿得如此寒酸！”

话音刚落，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对着虚空随意一抓。金光微闪，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那衣料并非绫罗绸缎，而是某种不知名的、泛着柔和光泽的银色丝线织就，触手温凉如玉石，却又异常轻盈柔软。衣服的样式简洁，是交领右衽的款式，只在领口和袖口用极细的金线绣着几缕飘逸的云纹，低调中透着不凡的仙家气韵。

“穿上这个。”孙悟空首接把衣服塞到黛玉怀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这是俺当年……嗯，从东海龙宫‘拿’来的‘鲛绡软烟罗’，冬暖夏凉，水火不侵，穿着舒服，也省得你动不动就喊冷。”

黛玉抱着那件触手生温的鲛绡衣，感受着衣料上传来的、属于他的淡淡气息（或许是法力残留），一时有些愣怔。这料子，这做工，绝非凡品。龙宫？他竟为她……如此轻易地拿出了这般宝物？

“大圣，这太贵重了……”黛玉下意识地想推辞。

“贵重个屁！”孙悟空立刻打断她，金眸一瞪，“堆在库房里落灰的东西罢了！让你穿你就穿，啰嗦什么？难道你想穿着这身破布到处晃悠，丢俺花果山的脸？”他语气凶巴巴的，眼神却瞟向一边，似乎有些不自在。

黛玉看着他那别扭的样子，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再坚持。她抱着衣服，低声道：“那……请大圣暂且回避……”

“回避？”孙悟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这是俺老孙的地盘！再说了，你一个豆芽菜似的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别过脸去，金色的大尾巴无意识地甩动了一下，敲在石壁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身体也微微侧转，留给她一个宽阔但非正面的背影。

黛玉脸颊微红，抓紧了手中的鲛绡衣。她快速瞥了一眼那背对着她的、毛茸茸的、却意外给人一种安全感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动作麻利地换上了新衣。鲛绡软烟罗果然神奇，触肤温润，轻盈得仿佛无物，却又瞬间隔绝了石室里残余的阴凉之气，一股暖意包裹全身，连带着精神都振奋了些许。

“好了。”她轻声说。

孙悟空这才转回身。当目光落在黛玉身上的刹那，他金色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

银色的鲛绡衣衬得她越发清瘦单薄，却奇异地为她清冷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朦胧的仙气。那几缕金线云纹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了一般。宽大的衣袖下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脆弱得令人心惊，却也美得惊人。她站在那里，像一株误入凡尘、被精心呵护起来的月光仙草。

“……嗯，还凑合。”孙悟空移开目光，故作随意地评价道，声音却比刚才低沉了几分，耳根处的金毛似乎也翘得更明显了。“比那破布强多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试探性的“唧唧”声从石室门口传来。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怯生生地从门缝里探出来，正是昨晚送果子的小猴子们。它们手里捧着新的蕉叶包裹，里面似乎有新鲜的灵果和露水，还有几片巨大的、翠绿欲滴的芭蕉叶，显然是用来铺盖的。

小猴子们看到孙悟空醒了，吓得“唧”一声缩回了脑袋，但又忍不住好奇，偷偷张望。当它们看到换上新衣、气色明显好转的黛玉时，几只胆大的小猴子眼睛一亮，发出几声欢快的轻叫。

“滚进来！”孙悟空没好气地吼了一声，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怒意。

小猴子们这才你推我搡、小心翼翼地挪了进来，将新鲜的“贡品”放在门口，对着孙悟空和黛玉作揖行礼，动作笨拙又可爱。它们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黛玉的新衣服，发出“唧唧”的赞叹声。

黛玉看着这群天真无邪的小生灵，心头一软，对着它们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极淡却真诚的笑意。

这一笑，如同冰河初解，春花绽放。孙悟空看得微微一怔，心头莫名地跳快了一拍。而小猴子们更是兴奋得抓耳挠腮，胆子最大的那只甚至往前蹦了两步，将一片最大最完整的芭蕉叶努力地举到黛玉面前，似乎在献宝。

“咳！”孙悟空重重地咳了一声，带着警告意味地瞪了那只小猴子一眼。小猴子吓得一哆嗦，芭蕉叶差点掉地上。

黛玉却伸出手，轻轻接过了那片芭蕉叶，温声道：“多谢你们了。”她的声音清泠悦耳，如同山涧清泉。

小猴子们受宠若惊，激动得原地打转，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留下一串欢快的“唧唧”声。

石室里又只剩下两人。孙悟空看着黛玉小心地将芭蕉叶放在一旁，又看了看她身上那件他给的鲛绡衣，心头那股暖洋洋、又有点陌生的满足感再次升腾起来。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内伤依旧隐隐作痛，但比起之前好多了。他走到石台边，目光落在自己那件随意搭在石台边缘的、标志性的虎皮裙上。

那虎皮裙显然经历了不少“风霜”，边缘有些磨损，还有几道细微的裂口，上面更是沾着暗沉的血迹和尘土——有他自己的，也有敌人的。

“啧，这破裙子……”他习惯性地嘟囔一句，伸手就想把它团起来扔掉。

“大圣，”黛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迟疑和请求，“这虎皮裙……可否让黛玉……稍作整理？”她看着那件象征着他身份的、带着野性与沧桑的衣物，又想到他为自己浴血奋战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为他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缝补。

孙悟空动作一顿，诧异地回头看向她：“整理？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黛玉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指，还有她苍白精致的脸，怎么也无法想象她能摆弄这粗糙的虎皮。

黛玉迎着他怀疑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墨玉般的眸子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黛玉虽不才，但女红尚可。此裙……于大圣意义非凡，岂能因些许破损便弃之？请让黛玉一试。”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孙悟空看着她眼中那份固执的坚持，仿佛看到了当初那个在大观园里孤高自许、不愿随波逐流的影子。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像是被说服了，又像是带着点看好戏的心态，随手将虎皮裙抛给了她：“随你。弄坏了俺也不心疼。”

黛玉小心地接住那沉甸甸、带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虎皮裙。触手粗糙而坚韧，上面残留着他强大的气息。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石室光线最好的地方，席地而坐。她先仔细检查了破损处，然后，从自己那件换下的旧中衣上，小心地拆下几缕同色系的坚韧丝线。

孙悟空靠在石壁上，双臂抱胸，金眸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洞府，余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角落的身影。

他看到黛玉微微垂首，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专注。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根对她而言略显粗大的骨针（不知她何时备下的），动作却异常沉稳灵巧。针尖穿过坚韧的虎皮，发出细微的“噗噗”声。她的神情无比认真，仿佛不是在缝补一件衣物，而是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偶尔，她会因为用力而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或是用指尖轻轻捻平线脚。阳光透过水帘的缝隙，在她低垂的睫毛上跳跃，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

石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瀑布遥远的轰鸣、针线穿梭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各自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孙悟空看着这一幕，心中那股暖流仿佛被投入了炭火，变得滚烫而熨帖。他见过无数仙娥织就的云锦霓裳，却从未觉得有哪一件衣物，值得被如此珍而重之地对待。这只脆弱的小花妖，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却无比真诚地回应着他的守护，试图修补他战斗的痕迹。

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家”的宁静与温暖，悄然弥漫在这花果山水帘洞的最深处，包裹着曾经桀骜不驯的齐天大圣，也包裹着那颗漂泊无依的绛珠仙草。

他不再移开目光，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金色的眸子里，戾气尽褪，只剩下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专注与温柔。那件被鲜血和尘土浸染的虎皮裙，在她纤细的手中，似乎也被赋予了新的温度与意义。花果山独宠的日常画卷，在无声的缝补中，缓缓铺展开第一笔温馨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