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晨光熹微与孤女的守护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如同凝固的琥珀，包裹着水帘洞深处的石室。时间在无声的流淌中悄然滑向黎明。洞外瀑布的轰鸣似乎也低沉了许多，为洞内的沉寂让路。

石台边，孙悟空依旧维持着盘膝靠壁的姿势。然而，他周身那股强撑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彻底消散了。金色的头颅低垂着，抵在坚硬的石壁上，几缕湿漉漉的金发贴在却苍白的前额。那双总是闪烁着桀骜光芒的金眸紧闭着，浓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锐利。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极其深沉，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整个人都沉入了大地的最深处，汲取着最原始的力量来修复那巨大的亏空。

那只覆盖着金色绒毛的大手，依旧牢牢地、却不再带着强迫力道地包裹着黛玉纤细的手腕。只是那手掌的温度，似乎也随着主人的沉睡而降低了一些。

黛玉并未沉睡太久。魂魄深处那股沉甸甸的、属于孙悟空的暖意，如同最温柔的守护者，让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休息。身体的疲惫似乎被驱散了大半，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死的空乏感减轻了许多。

她缓缓睁开眼，墨玉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意识回笼的瞬间，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手腕上那依旧存在的、带着沉睡温度的包裹，以及……身边那沉重得近乎凝固的、毫无生气的寂静。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孙悟空沉睡的脸上。

那张总是带着不耐烦、得意或暴躁神情的毛脸，此刻安静得如同最温驯的幼兽。眉宇间那深刻的褶皱似乎也舒展开来，只留下浓重的疲惫痕迹。苍白的唇色，额角未干的冷汗，还有那微弱得令人心慌的呼吸……这一切，都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为了稳住她即将溃散的魂魄，他付出了何等巨大的代价！

心头血……心头血！

这三个字再次带着滚烫的烙印感灼烧着她的心。那份沉甸甸的重量，那份无法偿还的恩情，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心疼，瞬间涌上鼻尖。她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被包裹的手腕从他己然放松的大手中轻轻抽了出来。

手腕脱离他掌心的刹那，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掠过心头，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联系。但她立刻压下这陌生的情绪，动作放得更轻，生怕惊醒了他。

她撑着依旧乏力的身体，极其缓慢地从石台上坐起。华丽的锦被滑落，露出里面单薄的中衣。她拿起那个依旧温热的玉汤婆子，感受着上面属于他的、残留的体温。然后，她轻轻掀开锦被一角，小心翼翼地将汤婆子塞进了孙悟空紧挨着她的、那只垂落的手边。

温热的玉石触碰到他微凉的手指。沉睡中的孙悟空似乎毫无所觉，只是那悠长的呼吸节奏，似乎极其轻微地……平缓了一丝？

黛玉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颜，墨眸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她不能再只是被动地接受保护了。他为了她，几乎耗尽了本源。现在，该轮到她……做点什么了。

目光落在石室门口。那里，静静地放着昨晚小猴子们送来的“贡品”——用宽大翠绿蕉叶包裹的几枚水灵灵的、灵气盎然的不知名仙果；一个用竹节削成的简陋水筒，里面盛着清澈见底、似乎还带着晨露清甜的泉水；还有一小束用柔软藤蔓捆扎的、五颜六色、散发着奇异幽香的野花。

黛玉扶着石台边缘，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下了地。双脚落地时依旧有些发软，她不得不扶着冰冷的石壁站稳。休息了片刻，她才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云端般，挪到门口。

她先拿起那个竹节水筒。入手冰凉沉重。她拔开塞子，一股清冽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凑近闻了闻，没有异味，只有纯粹的山泉甘香。她小心地抿了一小口，清泉入喉，带着一股微弱的灵气，瞬间滋润了干涩的咽喉，也让她精神微微一振。是好水。

她又轻轻打开那包蕉叶。里面是三枚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如翡翠的果子，表皮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冷冽果香和磅礴的生命灵气，显然比之前孙悟空给她的蟠桃品阶更高。黛玉认得这种灵果的气息，温和纯净，最是滋养。

最后，她拿起那束野花。花朵虽小，却开得绚烂，五颜六色，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露珠，散发着混合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

黛玉看着这些带着花果山原始气息的礼物，心头微暖。这些小猴子，心思倒是纯净。

她捧着竹筒和一枚灵果，再次极其小心地挪回石台边。目光落在沉睡的孙悟空那干裂的唇瓣上。他需要补充。

但如何喂他？

黛玉犯了难。她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沉睡中也带着天然威严的毛脸，想起他之前粗鲁撬开她牙关喂药的情景……她可做不来那样。

犹豫了片刻，她轻轻跪坐在石台边的地上，与他沉睡的头颅平齐。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轻柔地蘸了一点竹筒里的泉水，然后屏住呼吸，慢慢地将那滴晶莹的水珠，点在了他干涸的唇缝间。

那微凉的触感似乎惊扰了沉睡的猛兽。孙悟空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仿佛在渴求更多。

黛玉心头一喜。她再次蘸水，这次多了一点，再次轻柔地点在他唇上。水滴迅速被他唇瓣的干渴吸收。

如此反复几次，那干裂的唇瓣终于恢复了一点的色泽。孙悟空的眉头似乎也微微舒展了一丝，呼吸依旧悠长，却似乎不再那么沉重了。

喂完了水，黛玉又拿起那枚翠玉般的灵果。她尝试着用手去掰，但果子坚硬无比，纹丝不动。她蹙了蹙眉，看着自己纤细无力的手指，又看了看沉睡的孙悟空，最终，她将那枚果子轻轻放在了他摊开的手掌边。或许他醒来，会自己吃？

做完这一切，黛玉己是气喘吁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身体的虚弱感再次袭来。她扶着石台，艰难地挪回石台上，重新裹紧了锦被。怀里的温玉汤婆子依旧温暖，但她却将那束小猴子送来的野花，小心地放在了自己和孙悟空之间的石台边缘。

清幽的花香在石室里悄然弥漫开来，混合着灵果的冷冽和泉水的清甜，冲淡了之前残留的药味和血腥气。

做完这些力所能及的事，黛玉靠在枕上，侧着脸，安静地、专注地看着身边陷入深度沉睡的身影。

他金色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沉睡的侧脸线条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与……脆弱？那微弱的呼吸声，此刻听在她耳中，却比花果山瀑布的轰鸣更让她心安。因为她知道，只要这呼吸还在，他就还在，那道将她魂魄锚定在世的、滚烫的根须就还在。

墨玉般的眸子里，不再是惊惶、迷茫或纯粹的悲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责任的守护之意，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悄然滋长的牵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小心地、隔着一点距离，虚虚地拂过他额前那几缕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的金发。动作轻柔得如同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她收回手，抱着温玉汤婆子，也缓缓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睡，只是安静地调整着呼吸，将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身旁那悠长而微弱的呼吸声上，如同最忠实的哨兵，在熹微的晨光中，无声地守护着这份以心血相连的羁绊。

石室依旧静谧。夜明珠的光晕与洞外透进来的第一缕微弱的晨光交融。曾经心碎如琉璃的孤女，此刻如同守护着生命之火的信徒，在齐天大圣沉睡的身旁，悄然接过了守护的权杖。

黑暗与光明的交替时分，无声的守护，在花果山的心脏深处，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