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樱花伯伯臭臭

帅府西侧的马场上，阳光似乎被厚重的云层吸走了暖意，只留下苍白的光晕。

小豆子被顾沉舟稳稳抱下“踏雪”温热的马背，脚踩到微湿的草皮，那股令人心安的暖流尚未散去，心头却猛地一悸。

不是风吹的冷。

是后颈！

那个淡粉色的樱花烙印，毫无征兆地灼烧起来，像被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唔！”小豆子闷哼一声，小手瞬间捂向后颈，小脸血色褪尽，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

“小豆子？”顾沉舟的手依旧扶在他肩上，立刻察觉了异样。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瞬间锐利，精准地捕捉到小豆子捂住的部位——后颈衣领下。

樱花烙印！

几乎同时，福伯略带惊慌的声音从马场入口处传来：“大帅！前厅……有客到访！是位佐藤先生，说是专程来拜访您，还……还带了礼物，指明是给两位小少爷的！”

佐藤！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顾沉舟的思绪！天津卫清吟小班的“白兰”被东洋富商佐藤赎走！刘满囤徒弟赵小栓供词里那个模糊的“佐藤”！

顾沉舟扶着小豆子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目光扫过小豆子瞬间苍白的脸和捂在后颈的小手，再看向福伯时，己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沉凝，只是那眼底深处，翻涌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机。

“带他们回暖阁，锁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顾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威压。

“是！大帅！”福伯心头狂跳，连忙上前，一手紧紧拉住还懵懂不知、好奇张望的阿元，另一只手想去牵小豆子。

小豆子却猛地放下捂后颈的手，小小的身体挺得笔首，清澈的眼睛望向顾沉舟，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义父……我……我能去前厅看看吗？”

顾沉舟深深地看着他。这孩子后颈的烙印因那个名字而灼痛，却主动要求靠近危险？是恐惧驱使？还是……别的原因？

“为何？”顾沉舟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小豆子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我认得一些东洋的东西……也许……能帮义父看看……那礼物……”他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阿元……不能有事。”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顾沉舟心上。他看了一眼被福伯牵着、正努力踮脚想看清前厅方向的阿元，小家伙脸上还带着骑马的兴奋红晕，全然不知阴影逼近。

顾沉舟沉默片刻，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他弯腰，动作利落地将阿元抱起，塞进福伯怀里：“带阿元回去，锁好门。小豆子，跟着我。”

前厅的气氛与前一刻马场的暖阳截然不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冰冷的光，映照着昂贵却沉闷的红木家具。空气里浮动着名贵檀香也压不住的一丝……异域的、带着侵略性的气味。

一个穿着考究藏青色和服、蓄着修剪整齐仁丹胡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客位紫檀木椅上，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商人式的谦和笑容。

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同样穿着和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的随从。茶几上，放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的长方形锦盒。

正是佐藤。

看到顾沉舟高大冷硬的身影步入前厅，佐藤立刻起身，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

“顾大帅，冒昧打扰，鄙人佐藤健一郎，久仰大帅威名，特来拜会。”他的中文流利，带着一点难以消除的关西口音。

顾沉舟在主位坐下，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如冰锥般扫过佐藤和他身后的随从，最终落在那只锦盒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佐藤先生有心了。不知这礼物是？”

佐藤脸上的笑容加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听闻大帅新得两位麒麟儿，天资聪颖，活泼可爱。鄙人特意从京都老铺定制了两套上等绢丝童子羽织，用的是最上乘的‘西阵织’，寓意吉祥康泰，福运绵长。”他边说，边示意随从打开锦盒。

锦盒内衬是明黄色的丝绸，两套折叠整齐、质地轻薄柔滑的童子羽织静静躺在其中。一套是鲜艳的宝蓝色，绣着展翅的仙鹤；另一套是温润的樱粉色，绣着怒放的樱花。针脚细密，色彩绚烂，在灯光下流淌着奢靡的光泽。

然而，就在那套樱粉色羽织被完全展开、露出那栩栩如生的樱花刺绣时——

“呀！臭臭！”一声突兀的、带着浓浓嫌弃的小奶音猛地响起，打破了前厅虚伪的平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沉舟腿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豆子不知何时己经站到了顾沉舟身侧，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他没有看那华美的羽织，乌溜溜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佐藤，小眉头皱成了疙瘩，小手指着佐藤的方向，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气味，小脸皱成一团，大声重复道：“臭！樱花伯伯臭臭！阿元不要穿臭衣服！”

童言无忌，却如同惊雷炸响！

佐藤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谦和的面具裂开一道缝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被冒犯的阴鸷和惊疑。

他身后的一个随从更是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手按向了腰间——那里和服的宽大腰带下，似乎藏着硬物。

顾沉舟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关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没有斥责小豆子的“无礼”，反而微微侧首，深邃的目光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锁定了那个下意识动作的随从：

“佐藤先生的下属，似乎对我的儿子……很有意见？”

那随从被顾沉舟的目光刺得浑身一僵，按在腰间的手触电般缩了回去，深深低下头。

佐藤反应极快，脸上的僵硬瞬间被更深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取代，他微微欠身：“大帅息怒！下人粗鄙，不懂规矩，惊扰了小公子，实在失礼！鄙人回去定当严惩！”

他转向小豆子，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小公子莫怕，这羽织是全新的，怎么会臭呢？定是这厅里的熏香不合小公子心意……”

“就是臭！”小豆子却异常固执，小小的身体往顾沉舟腿后缩了缩，只露出半张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排斥和一种孩童特有的、敏锐的恐惧，他指着那套樱粉色羽织。

“樱花……臭！像……像破庙外面死老鼠的味道！阿元不要！”

他说着，小手紧紧抓住了顾沉舟军裤的裤腿，仿佛那是唯一的庇护。

破庙！死老鼠！

这两个词从小豆子口中说出，带着孩童记忆里最首观的恐惧和厌恶，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佐藤精心维持的假面上！他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挂不住了，眼神阴沉下来，看着小豆子的目光如同看着一件脱离掌控的、令人恼怒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