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宫宴惊变

正月十五的上阳宫彻夜燃着臂粗的红烛，九枝鎏金灯树将殿内照得煌如白昼。林晚秋立在尚食局女官队列中，望着波斯舞姬足尖旋转时飞溅的玫瑰露——那绯红水珠落在汉白玉地砖上，像极了三日前西市胡姬酒肆案发现场的血迹。

"林食医，"贵妃贴身侍女拂云悄步近前，鎏金盘里托着盏琉璃冻，"娘娘说，这是您上回进的'枇杷蜜膏'调的冰酪，让您尝尝可合圣心？"

林晚秋接过琉璃盏，指尖触到盏壁渗出的寒意。盏中琥珀色的膏体浮着碎冰，确是她改良过的配方，可本该清甜的枇杷香里，却混了丝微不可察的苦杏仁味。

"娘娘今夜可进过别的饮食？"

"只用了半盏西域进贡的葡萄酿..."拂云话音未落，殿中琵琶声骤歇。众人惊见主座上的贵妃突然捂颈站起，喉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满殿灯火映得她脖颈暴起的青筋如蚯蚓蠕动。

"护驾！"千牛卫的刀鞘撞开鎏金酒樽时，泼洒的紫红浆液在波斯地毯上晕出狰狞的兽形。林晚秋拨开慌乱的人群冲向主座，腰间尚食局的玉牌撞在包金案角铮然作响。

"取韭菜汁！快！"她掰开贵妃紧咬的牙关，银针首刺喉间廉泉穴。指尖触及皮肤时骤然一凉——贵妃耳后竟浮现出蛛网状的青斑，正是西域奇毒"牵机引"的症候！

波斯使臣阿罗憾的镶宝腰刀"锵"地劈在食案："污蔑！我们进献的夜光杯都是..."

"是酒杯底部的蜜蜡！"林晚秋撬开贵妃紧握的黄金酒盏，用银簪刮下杯底琥珀色膏体。灯影下，细如尘埃的银白色颗粒在簪尖闪烁，"西域石蜜混了砒霜！苦杏仁味被葡萄香盖住了！"

太医令刘济之挤上前诊脉，却骇然倒退："砒霜入脉，神仙难..."

"取生豆浆三升！生鸡蛋二十枚！"林晚秋的厉喝截断满殿抽气声。她扯断腰间的雷击木手串塞进贵妃齿间，焦黑木珠压住舌根瞬间，贵妃喉中的痉挛竟缓了三分。

后殿临时辟出的医室内，羊油灯将林晚秋俯身的身影拉长在素纱屏风上。陆鸿渐紧握的匕首划开活羊肚腹时，腥膻气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砒毒己侵肝经，"林晚秋将温热的羊肚覆在贵妃脐上，"《肘后备急方》说羊肚纳气，能拔毒于外。"羊肚覆体的刹那，贵妃小腿抽搐渐止，耳后青斑竟如潮水般褪去寸许。

刘济之捏着银针的手不住发颤："林医正，这邪术..."

"邪术？"林晚秋剖开刚咽气的兔子，竹镊夹起发黑的肝脏，"半刻前您还笃定是西域剧毒，现在怎么不说邪术了？"她劈手夺过刘济之的针囊，三棱针首刺贵妃十宣穴，乌血飙溅在陆鸿渐的袍角。

滴漏将尽时，贵妃喉间突然涌出大股黑血。拂云捧着的铜盆"咣当"坠地，却见林晚秋探指抹过血迹："血转鲜红了！豆浆催吐起了效！"满室太医望着那抹猩红，如见神迹临凡。

寅时的御药监冷如冰窟。林晚秋推开楠木药柜的刹那，霉尘混着药气劈面而来。刘济之指着空置的"紫雪散"格子跳脚："昨夜刚添的三瓶都空了！守夜药童也说没..."

"药童是闻了迷香。"林晚秋指尖抹过窗棂缝隙的油渍，凑近一嗅，"曼陀罗花籽混着黄杜鹃，能让人昏睡三个时辰。"转身时袖风带倒药秤，铜盘滚落处露出半角靛蓝碎布。

陆鸿渐用刀尖挑起碎布："禁军特有的靛蓝染？"

"不是普通禁军。"林晚秋展开靛布对着烛火，经纬间织出的银色暗纹如盘蛇游动，"只有圣人的影卫才配穿织银线的海青袍。"

更漏声里，她恍惚看见贵妃夜宴前把玩的金簪——簪头吐信的蛇目，正与布料银纹如出一辙。

晨光刺破晓雾时，西市胡姬酒肆的招牌"醉仙旗"正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杆顶端的铁钩穿透尸体的琵琶骨，靛蓝海青袍上银蛇纹浸透了血，随寒风飘荡如活物蠕动。

"是影卫副统领赵骁！"金吾卫校尉撕下悬在尸体腰间的血书。泛黄的桑皮纸上，用砒霜混着朱砂写着："妄窥天机者，死。"

阿罗憾的骆驼队撞开围观人群："昨天他刚查过我酒坊的库房！说找什么前朝..."

话音戛然而止。林晚秋拨开赵骁紧握的右手——掌心黏着半片烧焦的羊皮，残存墨迹竟是波斯文写的"金帐秘药"！

"是贵妃祖父留下的《药王遗录》残卷！"陆鸿渐的刀尖抵住阿罗憾喉咙，"你们昨夜灌醉赵骁偷走秘录，又灭口挂尸！"

林晚秋却俯身拾起旗杆下散落的金瓜子："影卫收受贿赂必诛九族。赵骁指甲缝里的金屑和酒肆帐房的瓜子一模一样。"她迎着阿罗憾惊愕的目光举起羊皮残片："昨夜偷盗御药监的人故意留波斯文线索，不就是要栽赃商队？"

尸首卸下的刹那，血书背面被风掀开——几行娟秀的簪花小楷藏在血污下："金帐药方存终南草庐"。

正午的尚食局药圃蒸腾着土腥气。林晚秋刨开新移栽的紫苏根，埋在根须下的铁匣沾满湿泥。匣中《药王遗录》的青绢上绘着奇异图形：三条盘蛇缠绕的玉杵，蛇目镶着细如粟米的红宝石。

"蛇纹是太极宫地砖的纹样。"太子李瑛的蟠龙靴碾过泥地，少年指尖划过盘蛇图形，"孤查过，这纹样只在含元殿丹墀下出现过。"

林晚秋攥紧绢帛："殿下何时盯上金帐秘录的？"

"三日前孤在弘文馆整理祖父遗物，发现他临终前用指甲在《金刚经》上抠出'药祸'二字。"少年突然解下玉带叩在药锄旁，"请林师收我为徒。这玉带够在终南山建十座药庐。"

朔风吹起太子的素锦袍，袖口处靛蓝里衬若隐若现。林晚秋想起影卫尸首上猎猎飞舞的海青袍——靛青官服用银线织暗纹的规制，皇子与影卫，本就系出同源。

日影西斜时分，她将雷击木串珠按在太子掌心："从明日起，卯时三刻来药圃翻土。"木珠碰到少年皮肤的刹那，匣中金蛇图形的红宝石突然折射出刺目血光。远处宫阙的琉璃瓦正映着残阳，整个长安城如浸在巨大的琥珀之中，温润表象下暗流如蛇蟒游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