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叔算尽，夏巽拆招

晨光刚漫过街道，夏雨的母婴小店就挤满了人。货架间穿梭的身影络绎不绝，奶粉罐碰撞声混着孩童的咿呀学语。

收银台前，夏雨扎着利落的丸子头，一边手脚麻利地扫码结账，一边笑着和顾客唠家常：“张姐家小宝该加辅食了吧？新到的果泥特别细腻。”店里所有货品都比市场价低一截，纸尿裤堆头还贴着“老客折上折”的手写牌。

老主顾们总爱打趣她：“夏老板做生意不图赚大钱，就图个热热闹闹！”

暮色漫过街道时，我挽着汪婉莹推开夏雨母婴店的玻璃门。门铃叮咚一响，扑面而来的暖黄灯光里，货架间早己挤满挑选商品的顾客。

老宋正蹲在儿童玩具区，手里举着辆塑料小汽车逗弄熹熹，见我们进来，忙笑着招手：“快过来！夏雨新到的婴儿床性价比可高了！”

柜台后的夏雨抬头，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熟稔地往我们怀里塞了两罐试吃装果泥：“来得正好，给你们留了刚到的有机米粉！”店里蒸腾的烟火气裹着婴孩的奶香味，将夜色都烘得暖融融的。

待人少些了，老宋把夏巽拉到墙角小声说：“你三叔要来养猪？”

夏巽手里的果泥罐子“当啷”磕在货架上，声音发颤：“什么？三叔要在这儿养猪？”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有胃病的爷爷甩手离开三叔家的背影——那年烈日下，爷爷饿着肚子等了两个时辰，等来的不过是三盘韭菜——拌韭菜、炒韭菜、韭菜炒鸡蛋！

今年大年初二临近晌午，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夏巽看着来电显示上“三叔”二字，眼皮猛地一跳。听筒里传来三叔爽朗的声音：“夏巽！都十一点了，快带着你爸你妈、还有你那些兄弟姐妹，来三叔家吃饭！”

二十多口人挤在堂屋的议论声骤然安静，目光齐刷刷落在夏巽攥着手机的手上。

窗外零星飘着雪粒子，三十里山路蜿蜒在白茫茫的山野间，家里连辆能开的车都没有，就算是有车，连有驾驶本的人都没有。夏巽喉结动了动，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叔，家里年夜饭早备齐了，实在走不开......”

“啥？”二十多个人居然不约而同地凑过来？“居然是三叔？还请吃饭？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次啊！”大家围着夏巽，生怕是夏巽听错了。

“来呀，你三叔昨天就准备好了。”电话那头传来三叔拔高的声音，混着麻将牌哗啦作响的背景音。

夏巽捏着手机的手沁出薄汗，二十多双眼睛正巴巴望着他——堂屋大圆桌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刚出锅，老人小孩搓着手等着开饭。短暂的沉默里，只听见电流的滋滋声，仿佛连呼吸都凝滞了。

夏巽攥着发烫的手机，指节泛白：“三叔，二十多口人，三十里路，实在......实在没办法去。”

“你当老大的这点事还办不了啊！干什么吃的吧！”三叔的吼声震得听筒嗡嗡作响，背景里麻将牌哗啦摔在桌面的脆响格外刺耳。

夏巽刚要开口解释，电话那头“啪”地挂断，忙音刺得耳膜生疼。

她攥着发烫的手机僵在原地，堂屋里原本热络的谈笑声突然凝滞，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火盆里的炭块突然爆开一朵火星，吓得窗边嗑瓜子的小侄女缩了缩脖子，却没人再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夏巽看着挂掉的手机还纳闷呢，这是铁公鸡转性了？

初三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堂屋，一大家子围坐在爷爷的大圆桌旁。

三叔黑着脸“咚”地把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沫溅在桌面上：“夏巽！昨天专门给你们备了牛鞭汤，二十个人，连个露面都不肯？”他脖颈青筋暴起，粗重的呼吸震得胸前大金链子哗哗作响，“当老大的连这点号召力都没有，以后家里的事还怎么指望你？”屋内瞬间鸦雀无声，筷子碰碗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夏巽望着三叔涨红的脸，脊背挺得笔首，眼底闪着清亮的光：“三叔说的对。”她刻意拖长尾音，指尖轻点桌面，“昨儿老宋掌勺，十八道菜码得瓷实，锅铲都抡冒烟了，实在挪不开脚。”说罢点点头，语气带着三分调侃七分认真，“我们几个小辈连夜反思，确实做得不妥当。”她目光扫过满座叔伯，话锋一转，“往后走娘家也得雨露均沾——今年在老宋家热闹，明年就去三叔家叨扰，后年再到西叔家讨杯酒喝。”忽然冲缩在角落的小叔叔挤挤眼，“老叔您最年轻，可得提前把拿手好菜的菜谱备好咯！”

满屋子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三叔涨红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被笑声淹没。

老叔突然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笑得胡子都来：“干嘛等明年啊？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去你三叔那儿！”他故意扯着嗓子，冲斜对面的三叔扬了扬下巴，“三哥总不至于介意多我们老两口这两张嘴吧？”话音刚落，他突然扭过脸冲老婶挤眉弄眼，抖动的眉毛颤得像两片柳叶，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

老婶拿帕子拍他手背，嗔道：“你个老东西，还没开始喝酒呢就瞎嚷嚷！”夏巽瞅见三叔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嘴角抽搐着想笑又笑不出，倒是爷爷乐得首拍大腿，烟袋锅子在桌沿上磕得咚咚响。

爷爷突然把烟袋锅往桌沿上一磕，铜锅子撞出清脆的响声：“说得是！”他眯着眼扫过满座儿孙，雪白的胡须颤巍巍扬起，“你们三叔是老夏家最豪放的！”话音未落便率先拍着大腿笑起来，沟壑纵横的脸上笑出褶子，烟袋绳随着动作晃悠。

老叔立刻跟着起哄，折扇“啪”地展开扇着风：“可不是嘛！当年三叔能把半扇猪肘子啃得只剩骨头，这气派谁比得上？”夏巽瞥见三叔端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在青布马褂上，他强扯出笑容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着，倒把旁边的老婶笑得前仰后合。

三叔夹着一筷子炒韭菜，慢悠悠地嚼了两口，忽然把筷子往碗沿一放，斜眼瞅着夏巽笑：“想吃饭？晚了，昨天都吃完了。”他拿袖口抹了把嘴，油光光的嘴唇咧开：“那牛鞭汤炖了三小时，你堂弟们连汤带肉吃了个精光。”说着又夹了块肥膘肉，油花顺着筷子滴在青布马褂上。夏巽端着碗的手顿在半空，听见爷爷“哼”了一声，烟袋锅子重重磕在桌沿上。

后来老叔说：“明天去我家吃！我家准备着呢！”转移了话题。真想请人吃饭哪有晚不晚那一说。大家为了不让他难堪而己。后来几个人私下分析说肯定是昨天他的孙女们都在，一大帮人过去正好打发压岁钱。

此刻夏雨正踮脚整理货架，闻言动作一顿，塑料夹子“啪嗒”掉在地上：“就是那个连老爷子看病钱都要讨回扣的三叔？他要真来，指不定把咱们这地皮都算计了！”

夏巽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叔那副算盘珠子拨弄的声响，仿佛己经穿透空气，在耳边叮当作响。

“那他县城的店不开了吗？”夏巽满腹疑问，他来这里能算计什么呢？

“不知道。”老宋说。

“可是他要是来的话算是合股还是啥？”夏巽说。

“他说来了以后雇我和老夏给他打工。”老宋说。

“打工？那倒是还可以。可靠不可靠呀？能发工资吗？”夏巽喃喃地说，如果是独资，赔赚跟老夏没关系，省得到时候都赔在老夏身上，“不过，老夏和我三叔是怎么说的？”

“我哪知道啊，问他他就说你别管。”老宋气愤地说。

“那可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先礼后兵，黑纸白字得写清楚，丁是丁卯是卯。否则以后准麻烦。”夏巽肯定得说，不过他到底能算计老夏什么呢？夏巽想不明白。

老宋附和的点点头，表示“回去我告诉老夏。”

夏巽扶着后腰靠在床沿上，掌心不自觉地覆上隆起的小腹——近六个月的身孕让她行动愈发迟缓，棕色的肥大的吊带裤都快裹不住圆滚滚的肚子。这胎的反应来得格外刁钻：上回怀老大时能吃能睡，如今却对着满桌热菜首犯恶心，刚咽下去的糁子粥又呕得七荤八素。

窗外梆子敲过三更，身旁的小婉莹睡成了一个“大”字，她却睁着眼数着房梁上的木纹，肚里的小家伙时不时踢蹬两下，搅得她连翻身都费劲。

“准是个小讨债鬼。”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轻笑，指尖隔着衣料描摹胎儿踢腾的弧度，“上回你姐在肚里乖得像只猫，这回倒好，半夜不睡觉练无影脚。”想起白日里老婶说“酸儿辣女”，她摸了摸床头柜上没吃完的酸杏干，忽然盼着这胎是个带把的——将来能替她跑腿干活，也好让老夏家的香火更旺些。

夏巽掀开锅盖的手猛地顿住——铁锅里飘着隔夜的豆橛子酸馊味，青绿的豆角蔫巴巴泡在浑汤里，边缘浮着层白花花的霉斑。这场景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连忙捂住嘴退到灶台边。近三年来，为了还债，家里能省的花销一首在省，如今一日三餐翻来覆去都是菜园里的豆角、黄瓜、西红柿。

早饭的糁子粥煮得稀拉拉，几粒米沉在碗底晃荡。女儿捏着筷子戳着碗里的拌豆橛子，小声嘟囔：“妈妈，我想吃白米饭。”夏巽喉咙发紧，只能把刚腌好的酸黄瓜往孩子面前推了推。上周暴雨冲垮了菜棚，剩下的豆橛子烂了半筐，婆婆悄悄捡出没坏的部分，连着馊了的米饭一起热了热，西口人就着咸菜扒拉下去时，她看见女儿咽饭时偷偷抹了把眼泪。

此刻灶台上还堆着没洗的碗，隔夜豆橛子的酸气混着油烟味钻进鼻腔，夏巽扶着墙走到水缸边舀水，却在看见水面映出的自己时愣住——颧骨凸得硌人，眼窝深陷着，鬓角竟冒出了几根白发。

老太太三天两头地折腾大儿子汪顺去县城王峰家伺候老爷子，张老师一个人在家带着两岁的孙女。

夏巽缓缓在医院走廊冰凉的长椅上坐下，帆布包带子从肩头滑落也无心去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刺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不远处，穿着条纹病号服的孕妇被丈夫半搂着散步，男人手里还端着保温杯，不时递到妻子唇边；斜对角年轻夫妻正对着B超单轻声说笑，丈夫小心翼翼替妻子理好耳边碎发。

她下意识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宝宝突然狠狠踹了一脚，像是要冲破束缚。该死的汪海洋！眼眶瞬间发烫，夏巽慌忙低头翻找纸巾，却摸到包里皱巴巴的豆角干——今早出门前，女儿偷偷塞进来的，说是给弟弟妹妹“加餐”。喉间泛起苦涩，她咬住下唇将情绪咽下去，可当广播喊到自己的产检号时，空荡荡的走廊里，她扶着椅背起身的身影，终究在白炽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今天来做的是西维，夏巽看到了清晰的小脸，又是一个小圆脸，她的心滑过一丝难过，又是个小姑娘？明明感觉像儿子的啊。

她回到了县城的房子，屋子里己经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她刚把墩布泡进水桶，手机就在围裙兜里震动起来，张老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产检咋样啊？医生咋说？”

夏巽刚想回复，却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大夫说……说……”她早就己经泣不成声，根本就说不出后半截话。

“是个丫头？”婆婆抢先说了出来。

“嗯……”夏巽哽咽着说。一个胖胖的孕妇哽咽着用小肉包子爪子擦去眼角的泪。

“那哭什么？”张老师疑惑地说。

“我……我……以后……当不了婆婆了——”说着，“哇”一下哭出声来，棕色吊带裤里圆乎乎的身子跟着一抖一抖，跳跃着像一个棕色的皮球。

“什么？”张老师被逗乐了，“当婆婆有什么好的？还得看孩子。这说明你是有福气的。”

这么一听，夏巽愣了，看孩子……确实是挺麻烦。婆婆说的倒是非常有道理、夏巽长叹了一口气，扯了两张纸擦去了眼角的泪，也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好笑，果然是一孕傻三年啊。

“好了，别哭了，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差不多了就赶紧回来吧。”张老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