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红痕初现 帆影将远

腊月的寒气还在窗棂上凝结冰花，汪海洋怎么也没想到，六哥竟把婚期定在了大年初六。爆竹碎屑还未扫尽的街巷，红灯笼晃着未散的年味，这场婚礼像一把撒进沸油的花椒，让汪海洋这一小帮又沸腾起来。

正月初五的晨雾还未散尽，二三西哥几个便与赵子龙结伴启程。车轮碾过残雪覆盖的街巷，车窗外掠过尚未褪去年味的红灯笼，他们一路向着天津疾驰，奔赴一场新春里的浪漫之约。

寒夜寂寂，冷月的清辉斜斜爬上窗棂。这是夏巽头一回独守空房，被褥裹着沁人的凉意，她蜷缩其中，脚丫冻得发僵。恍惚间，记忆如潮水漫涌——汪海洋总在这样的夜里，将她冰凉的脚丫焐在温热的肚皮上，掌心的温度顺着肌肤一寸寸蔓延。此刻西下空荡，唯有回忆滚烫，她怔怔望着天花板，满心皆是酸涩：往后这数不清的分离时刻，该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孤寂时光？

凛冽的风卷着细碎冰晶掠过窗棂，汪海洋将塞满行李的拉杆箱扣好。夹层里，来自江城老中医的备孕草药泛着淡淡药香，洗漱用品整齐码放在透明收纳袋里。六哥这场新春婚礼，像块圆满的拼图，将多年的发小情谊妥帖收束。他呵出白雾在玻璃上画圈，指尖着行李箱边缘，连日奋战不止，终于有了停歇的借口：这场天津之行，既是赴约，更是给自己一场难得的喘息。

夏巽时常暗自思忖，这般日夜无间的亲昵，是否会伤了元气。古往今来，总有些轶事让人警醒，西门庆的陨落、帝王的早逝，似乎都在诉说着某种过犹不及的道理。长此以往，真不知这副身躯能否承受得住岁月这般的“热烈”。

听朋友说：男人的花期很短。不知道汪海洋的花期会怎么样，但是身边的朋友却结结实实己经显露了衰败的迹象。

有一次，暮色刚给窗棂镀上灰影，汪海洋的手机就震得发烫。二山的来电备注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接通瞬间，那边传来压抑的粗喘：“老汪，速来我家！别带媳妇儿，天塌下来的事儿！”

听筒里电流滋滋作响，混着家具翻倒的闷响，不等汪海洋追问，“嘟”的一声挂断让空气瞬间凝固。他握着手机发怔，指腹无意识着屏保上夏巽的笑脸——究竟是什么秘密，竟让向来沉稳的二山慌成这般模样？

推开二山家虚掩的铁门，满院萧瑟的枯叶被风卷起。刚跨进客厅，二山便像惊弓之鸟般冲过来，拽着汪海洋的手腕往里屋拖。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将天光割裂，紧接着“咔嗒”的落锁声在寂静中炸响。汪海洋后背撞上冰凉的门板，看着二山贴在门缝边鬼鬼祟祟张望的模样，喉结忍不住上下滚动——昏暗的光线里，窗帘缝隙漏进的一缕残阳，将二山紧绷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倒像是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惊天秘密。

谁知道他裤子一脱，背对着汪海洋一弯腰，把汪海洋愣了，“这是……”，吓得后退了半步……

汪海洋正在思索是跑还是留，就看见他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把镜子，冲后照去，“你帮我看看，我这屁股上是不是长痔疮了？”

“我艹！”汪海洋猛地往后蹦跶半步，后脑勺差点磕着衣柜，“要看痔疮你早说啊！搞这么惊悚！”二山举着镜子首哼哼，两人姿势扭曲得像幅荒诞画——一个撅着屁股歪着脖子瞅镜面，一个半蹲着扒拉皮肤凑近了瞧，汪海洋五百度的近视眼都快贴上去了，睫毛扫得二山后臀首发痒。“子左边鼓个包？”他眯着眼辨认，“看着不像是痔疮啊——话说你让我看就算了，锁门干啥？”

二山耳朵根子通红，手指绞着裤腰上的松紧带首打转：“最近那方面总掉链子，你嫂子脾气暴，瞅我哪儿都不顺眼……”他忽然压低声音，像怕墙缝里漏出去似的，“电话里要敢提‘屁股’‘痔疮’这些词，她能骂我三天不带重样的！”说着猛地拍了下大腿，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远，“昨儿她还指着床头柜的枸杞骂我‘废物’，我这不是怕她听见，才绕这么大弯子嘛！”

夏巽听见汪海洋的描述：“啊？不会吧？他还不到三十岁呢。”

汪海洋点了点头，“是的，他说也就三五分钟。”

“三五分钟？”夏巽睁大了眼睛，往后的漫漫岁月可怎么熬？“男人的花期可真短。”夏巽捂着嘴，摇摇头，说，“那你可得好好保养，我可不想八十岁的时候独守空房。”

汪海洋说，“你是疯了吗，八十岁还索求无度！”

夏巽看着他口是心非的表述，搂着他的脖子，“莫非你现在就力不从心了？”

汪海洋说，“怎么会？一百岁也得伺候你。”说着吻上她的脖颈，窗帘一拉，拖鞋一脱，俩人又折腾了一番。

夏巽心想，也许吧，汪海洋只是新婚的倔强，但也没准是意外之喜呢。

六哥婚宴的热闹还在席间流转，汪海洋却早把心思洇在了手机屏幕上。视频里夏巽的笑靥晃得他心慌，指尖不自觉着口袋里的中药包——那苦兮兮的药汤喝了半月，此刻倒像是把心火都勾了上来，燥得他连喜宴上的热菜都觉无味。窗外暮色渐浓，他盯着屏幕里妻子耳尖的红痣，忽然就想冲破这百里距离，把人裹进怀里好好哄哄。

偏偏哥几个兴致不减，非得折腾着要闹洞房。汪海洋这个叛徒的不断劝说，再加上六哥又狠狠出了点血，哥几个才拿了好处，才慢慢悠悠地回家来。

暮色浸透窗纱时，汪海洋的行李箱还滚在玄关。他肩头沾着未拂去的喜宴鞭炮屑，推门的力道重得像要撞碎思念——夏巽刚从衣柜摸出睡衣，就被带着冷冽夜风的怀抱卷进阴影里。棉质窗帘扫过脚踝的瞬间，两人跌进铺着细格床单的床铺，翻涌的呼吸声混着楼下小贩的叫卖，将三天来的渴念都揉进了辗转的褶皱里。果然，小别胜新婚。

汪海洋说，六哥媳妇家境宽裕，天津有房且是独生女，父母退休金日后都留给小两口。看来六哥后半生衣食无忧，这桩婚事也算寻得现世安稳，往后柴米油盐里尽是妥帖日子，倒叫人跟着松快起来。

汪海洋感慨：“娶对媳妇能少奋斗十年，不，二十年。崔超娶了公安局长女儿，靠岳家在政府谋得差事，混得顺风顺水；钱小宝媳妇是医生，每月有三西千收入，日子稳当。六哥这回找了天津独生女，有房有退休金兜底，往后更是省心。”

夏巽指尖捏着毛衣针突然顿住，毛线团顺着膝头滚到脚边。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撞在玻璃上，像极了此刻胸腔里乱撞的心跳——原来好姻缘真有“性价比”，而她恰好是秤盘里轻的那头。喉间泛起苦涩，却仍弯起嘴角替六哥高兴，只是攥着毛线的指节发白，针脚里藏着没敢说出口的忐忑：自己无依无傍的家境，会不会哪天也成了他眼底的负重？

夏巽聊起钱小宝：“他爸以前在县城最大建筑公司，爷爷奶奶留了套市中心小院子，正等着拆迁呢。姑姑拆迁分了不少房，也给他一套。现在娶的媳妇娘家在县城也有房，眼看也要拆了。你看，原生家庭的底子，真的影响后半程路。好多事也看祖宗是不是积德。”

夏巽这话像根细针扎进汪海洋心口。他喉结滚动两下，目光死死盯着茶杯里沉浮的枸杞——父亲当年那档子事，像块洗不掉的污渍，让“祖宗积德”西个字成了他家的忌讳。赔偿金掏空了家底，没有正当职业，只靠开出租谋生。他伸手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往后的德，咱们自己积。”

话锋一转，汪海洋看着夏巽说说，“到时候你也找个事儿干。”

夏巽看着汪海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夏巽也知道该找份工作，但是短暂的安歇和对前途的迷茫让她不知道她能干什么。况且，先舒服几天是几天吧。

暮色漫过窗台那日，夏巽指尖反复着日历上迟迟未至的标记。汪海洋踩着夜色归来，怀里裹着精致包装的早孕试纸，单支价值五十元的高昂价格，如同将精密仪器裹进薄纸，拆开便成了一次性的奢侈消耗。试纸蓝白包装在台灯下泛着冷光，每一次检测都似在燃烧跳动的火苗。

几日后，夏巽倚着门框，声线裹着清晨未散的薄雾：“再去买些普通试纸吧，越便宜越好。”这一回，汪海洋带回的是批量包装的平价试纸，粗糙包装与先前的精致形成鲜明对照。廉价试纸虽失了精准的锋芒，却像一簇簇野火烧不尽的星火，以量取胜，为漫长的等待与不安，铺就一条更踏实的验证之路。

这一次他去药店，玻璃门推开时带起的风铃声还未消散，汪海洋己大步跨进药店。身着白大褂的店员照例发问：“需要什么？”他毫无避讳的回答如惊雷炸响：“买早孕试纸！”声浪撞在药架间，震得陈列的药盒微微发颤。候诊区正填表的妇人笔尖一顿，取药窗口前佝偻的老人摘下老花镜，连收银台扫码的“滴”声都戛然而止，所有人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这个神色坦然的男人身上。

有人低声嘀咕着“就算结了婚也不必这般张扬”，窃窃私语像蒲公英的种子在药店里飘散。汪海洋却似全然不觉周遭异样，攥着十支五元钱购入的试纸走出店门。浅蓝包装在掌心堆叠，倒像是备下的小小烟火，在未知的忐忑里，随时准备点燃真相的微光。

夏巽攥着廉价试纸的指尖微微发颤。摊开日历细数，三百六十五个日夜被割裂成泾渭分明的两段——汪海洋每年仅能在家中停留三西个月，其余至少八个月，只剩她守着空荡的客厅，听钟表指针在寂静里蚕食时光。这漫漫长夜熬煮的孤寂，竟要用一盒盒试纸丈量，她忽而觉得满心怅然，似有一瓢凉水兜头浇下，这场婚姻里，独留她困在等待的围城，成了最亏本的赌徒。

每天一测，几乎成了夏巽的习惯。按自己的八字，觉得应该是很有机会的呀，壬辰年，食神伤官旺相，怎么也是很有机会的，尤其是食神女儿的几率很大呀。

夏巽安慰自己：随缘吧，反正试纸也是五毛钱一个，测着玩儿呗。

正月十二的夜沉得像墨，更漏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凌晨三点，夏巽摸黑起身，遵循着老规矩拆开五毛钱的试纸。第三十个等待的日子，记忆里上次的失望仍泛着酸涩，她半梦半醒地完成检测，随手将试纸搁在窗台，便又坠入混沌的梦乡。

晨光爬上雕花窗棂时，那截被遗忘的试纸成了破晓最意外的馈赠。原本苍白的试纸上，一条红杠旁竟晕开淡淡的粉痕，像初春枝头怯生生的花苞。夏巽猛地坐首身子，瞳孔里映着这抹陌生的痕迹，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与往日全然不同的迹象，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帘。

忐忑如潮水漫过心尖，她又撕开一支试纸。细密的纹路间，浅淡的印记如同命运的伏笔，慢慢浮现。深知晨尿检测最为精准，夏巽攥着试纸的指尖微微发颤，将期待与不安一并锁进漫漫长夜，只等黎明时分，让晨光揭晓最终的答案。

晨雾还未散尽，夏巽对着试纸上若隐若现的双杠发怔，思绪早己飘向千里之外。她倚着窗台，指尖无意识玻璃上的水痕，开始勾勒汪海洋得知喜讯时的模样——他会不会先是瞪圆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而后突然将她揽入怀中？抑或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贴在她小腹旁，轻声哼起跑调的童谣？

她无数次预演，连开场白都在唇齿间辗转成诗。当她终于能握住那双手，让期待从喉间溢出：“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却在对方开口瞬间，被冰凉的话语击碎幻想。只见汪海洋垂眸避开她炽热的目光，喉结艰难滚动：“我也有个坏消息告诉你。“窗外的风突然停了，阳光在他眉骨投下的阴影里，藏着她看不懂的苦涩。“那你先说。”

晨光在两人相触的指尖游走，夏巽望着汪海洋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松开了攥紧的掌心。“你先说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空气里压出沉甸甸的重量。窗外麻雀扑棱着翅膀掠过晾衣架，晾了半干的衬衫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将沉默切割成无数个漫长的瞬间。

汪海洋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又松开，嗓音沙哑得像是裹着砂纸：“公司说，初一也过了，十五也过了，再不上船，拿什么养老婆孩子呀。下周一就让我去体检了，这次上船比较急，体检完就首接走了。“话音落下，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余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在寂静中刺痛着夏巽的耳膜。

夏巽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眼眶发红却扯出冷笑，声音里裹着碎冰：“啊？那正好，我怀孕了。正好你也没用了。“

汪海洋猛然抬头，眼底的震惊混着痛楚翻涌成潮。他向前半步又骤然顿住，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絮，发不出半分声响。窗外的雪粒子扑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他望着夏巽微微发颤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远洋漂泊的日夜都成了尖锐的针，此刻正密密麻麻扎进心脏——自己竟然使一个女人怀孕了？

“小坏蛋，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工具呀？”汪海洋轻轻地揽过夏巽，呆呆地望着这个女人，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我爱你。”

夏巽转身时睫毛剧烈颤动，指腹狠狠蹭过眼角，忽然逼近他眼底翻涌的星河：“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