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经炉灶

绝对的黑暗，并非视觉的剥夺，而是感知的湮灭。陆知味感觉自己像一截被投入虚无深渊的朽木，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左臂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亿万冰针反复穿刺神经的剧痛，提醒着他尚未彻底消亡。那剧痛源自焦黑碳化又覆满冰霜的残肢，更源自掌心深处那点与青铜炉心碎片强行融合、此刻却如同暴怒毒蛇般疯狂噬咬他残存神经的青绿火星烙印。

九转回火…逆熵焚霜…强行中断的反噬和炉心碎片的失控，几乎将他的左臂从灵魂层面彻底撕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

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收音机发出的电流杂音，穿透了包裹意识的厚重黑暗，断断续续地传入他几近枯竭的感知。这杂音混乱无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金属质感。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烈铁锈、陈年机油、潮湿霉菌以及…某种深沉腐朽木质气息的复杂“味道”，如同无形的触手，极其霸道地钻入了他被剧痛占据的感官通道！这味道并非通过嗅觉，而是首接作用于他残存的意识核心，带着一种沉重、粘腻、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尘埃的窒息感。

陆知味残存的意识本能地抗拒着这股侵入性的“味道”，但剧痛和虚弱让他无力阻挡。这味道如同冰冷的淤泥，灌满了他的感知，让他几乎窒息。

然而，就在这令人作呕的“味道”洪流冲击下，他左臂深处那疯狂肆虐的剧痛，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一丝？不是缓解，而是一种更冰冷、更深沉的力量介入，如同用玄铁枷锁强行禁锢了暴走的野兽。

【检测到超高浓度“熵寂场”浸润…】

【炉心碎片（暴走态）强制压制…神经撕裂痛感抑制…】

【警告！宿主代谢趋近绝对零度！意识活性：濒临阈值…】

冰冷的系统提示带着一种绝望的平静。熵寂场？比时凝冰雨更彻底的死寂领域？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混乱的电流杂音再次响起，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一丝：

“…线…路…老化…滋…备…用能源…1.7%…滋…维持…最低…维生…滋…”

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彻底断绝。陆知味艰难地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感知如同在粘稠的沥青中挣扎。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但极其清晰的、带着温润生命气息的暖流，如同黑暗冰原上燃起的第一缕火苗，极其温柔地浸润了他干涸撕裂的唇舌。味道…是味道！一种极其纯粹、温和、带着泥土厚重与阳光暖意的…姜的辛香！但这股姜香中，又隐隐透着一丝他极其熟悉的、属于“金纹姜”的古老生机！

是食物！有人在喂他东西！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陆知味残存的意识爆发出最后的贪婪，如同久旱的沙漠汲取甘霖，疯狂地吮吸着那股温润的暖流！暖流滑过灼痛的食道，流入如同冰窟的胃袋，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更神奇的是，这股暖流中蕴含的温和生机，与他左臂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炉心碎片，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那疯狂噬咬的剧痛，竟然被这温和的生机进一步抚平了一丝！

“慢点…小子…吊命的东西…不多…”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

是老饕！是那个神秘的老饕！

陆知味心中瞬间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沈星蔓和林小满的担忧，以及对这个将自己拖入更深漩涡的老者深深的疑虑。

他拼尽全力，试图掀开沉重的眼皮。一次…两次…眼前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模糊晃动的、昏黄如豆的油灯光晕。

视线艰难地聚焦。

他躺在一个极其低矮、压抑的狭小空间里。头顶是锈迹斑斑、布满冷凝水珠的粗大金属管道，如同史前巨蟒的骸骨。身下是冰冷坚硬、覆盖着厚厚油污和不明黑色粉尘的水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他之前感知到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铁锈、机油、霉菌混合的“熵寂”味道。

一盏锈蚀的、灯罩破裂的煤油灯挂在头顶的管道上，昏黄的火苗在凝滞的空气中微弱地跳动，仿佛随时会被那无处不在的沉重死寂所吞噬。摇曳的光影下，映照出老饕那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刀劈斧凿般的脸。他正蹲在陆知味身边，手中拿着一个边缘崩裂的粗陶碗，碗底残留着几滴金黄色的、散发着温润姜香的粘稠汤汁。

老饕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灯光下异常清亮，正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穿他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挣扎。

“醒了？” 老饕的声音低沉沙哑，“命够硬。逆熵焚霜都烧不死你。”

陆知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话，却只能挤出干涩的气流。他艰难地转动眼珠，在昏暗中搜寻。角落里，一堆破麻袋上，蜷缩着两个身影。

沈星蔓侧躺着，盖着一件更破旧的毯子，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但平稳。脖颈后那片玫瑰纹身黯淡无光，边缘的焦痕似乎被处理过。而紧挨着她的，是林小满。小女孩闭着眼，小小的眉头紧锁着，即使在昏睡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微抽搐一下。她肩头被猩红能量擦过的地方，覆盖着一层散发着淡淡药味的暗绿色糊状物，但陆知味敏锐地察觉到，林小满周身散发着一股极其不稳定、如同即将爆发的精神风暴般的“味道”波动——那是她失控的通感能力尚未平息的征兆。

“她们…怎么样…” 陆知味用尽力气，嘶哑地问出第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女娃娃（沈星蔓）体内那东西暂时安静了，但根子没除。” 老饕用木勺刮着碗底最后一点姜汤，声音平淡，“小的（林小满）…麻烦更大。她尝到了不该尝的‘味道’，脑子里的‘门’被强行撞开了，关不上。再受刺激，怕是要疯。”

“门”？通感味觉的阀门？陆知味心中一沉。林小满的尖叫和那混乱的“味道”风暴还历历在目。

“这…是哪里？” 他看向头顶压抑的管道和昏黄的油灯。

“‘饕餮号’的厨房。更准确地说，是厨房下面废弃的…冷库兼垃圾处理间。” 老饕用勺子点了点周围，“零号逃生舱坠毁时，这里被卡在了两个时空褶皱的夹缝里，外面是‘熵寂回廊’，时间近乎停滞，空间乱流能撕碎一切。天飨那些冰耗子暂时进不来，‘铁锈罐头’（流浪汉）也找不到精确坐标。算是…暂时的坟场，也是活命的棺材。”

饕餮号？零号逃生舱？时空褶皱？坟场？棺材？老饕平淡的话语里蕴含的信息量让陆知味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眩晕。

“为什么…救我们？” 他盯着老饕，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老饕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陆知味那只被破布潦草包裹、却依旧掩盖不住焦黑崩解惨状的左臂。

“你的手，” 老饕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废了，但也成了炉灶。”

炉灶？陆知味一愣。

“炉心碎片融进了你的骨头，啃着你的魂。” 老饕用那根木勺，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仪式感，轻轻点在了陆知味左臂肘关节上方一处尚未完全碳化的皮肤上。那里，正是之前“灰烬余烬手”与正常肢体的交界处。“逆熵焚霜，烧掉了皮肉筋骨，也烧通了某些…‘路’。”

随着老饕木勺的点触，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灼痛感，如同细小的电流，顺着老饕点中的位置，瞬间窜入陆知味的神经！与此同时，他左臂深处那被压制的炉心碎片烙印，如同被唤醒般，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嗡！

陆知味眼前猛地闪过一幅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画面：他那只焦黑崩解的残臂内部，并非完全的死寂！在碳化的血肉和碎裂的骨骼缝隙间，无数极其细微、闪烁着黯淡青绿光泽的“根须”状能量脉络，如同拥有生命的金属藤蔓，正深深地扎入他的臂骨深处，并沿着神经束和血管的路径，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向着他躯干的健康组织蔓延！这些“根须”所过之处，正常的神经和血肉组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金属化的灰败色泽！而在他肘关节那个被老饕点中的位置，几条相对粗壮的“根须”纠缠盘绕，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结构精密的——如同古老青铜灶台般的能量节点！

【被动扫描：左臂神经-能量异化网络构建中…】

【节点生成：肘部“灶台”雏形…】

【状态：低效转化炉（未激活）…可接入外部能量/食材…】

冰冷的系统提示印证了老饕的话语！他的残臂，在炉心碎片和逆熵焚霜的双重作用下，内部竟然被强行改造成了一个诡异的、以他自身神经和血肉为柴薪的“生物炉灶”？！

“看到了？” 老饕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灶君’的火种选中了你，也毁了你。想活命，想护住你想护的人，你就得学会…用这口‘神经炉灶’，在这坟场里，‘烹’出一条活路。”

他缓缓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昏黄摇曳的油灯下拉得很长。他走到角落一个蒙尘的、锈迹斑斑的金属柜前，费力地拉开己经变形的柜门。柜子里没有食物，只有一些蒙尘的、造型怪异的金属工具残骸，几瓶标签模糊、颜色可疑的化学溶剂，以及…一小捆干枯发黑、根须虬结、散发着微弱辛辣气息的植物根茎。

老饕拿起那捆干枯的根茎，走回陆知味身边，将其丢在他触手可及的水泥地上。

“这是‘沉渊姜’的根，以前船上用来驱除冷凝管道里‘冰苔’的东西，带着点‘熵寂’的味道，剧毒。” 老饕的声音平静无波，“也是这‘坟场厨房’里，唯一能找到的，勉强能称为‘食材’的东西。”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陆知味那只残臂，又扫过地上那捆剧毒的沉渊姜根。

“你的‘神经炉灶’需要‘燃料’和‘食材’。燃料，是你的命，你的魂，你的痛。食材…” 他用脚点了点那捆剧毒姜根，“…就是它。”

“用你的痛，烧这毒，看能不能…熬出一点吊命的汤。” 老饕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下，带着一种冷酷的宿命感，“这是你在‘饕餮号’坟场厨房的第一课，也可能是…最后一课。”

昏黄的油灯发出“噼啪”一声轻响，火苗猛地跳动了一下，将老饕佝偻的身影和地上那捆剧毒姜根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冰冷油污的墙壁上，如同狰狞的鬼影。

陆知味躺在冰冷的地上，目光死死盯着那捆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沉渊姜根，又看向自己那只焦黑崩解、内部却己被改造成诡异熔炉的左臂。剧痛依旧，绝望如影随形。

神经炉灶…以痛为火…以毒为食…

在这永恒的熵寂坟场里，一场以自身为柴薪的、最残酷的烹饪，即将开始。而炉灶的第一把火，注定要用灵魂的剧痛来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