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张让爱我

张让素与欧翼交厚，其义子张汤亦与之亲善。时十常侍乱政，士大夫多耻与为伍，独欧翼周旋其间，往来无间。或问其故，翼但笑而不答。尝有传言，谓翼曾名张杨，疑为让之义子。然其事终不可考，遂成洛中一谜。---《笔记》?北宋?宋祁

张让跪坐着，微微弓着背，眼睛半眯着，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他的嘴角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不是善意，而是算计。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是一块待啃的肉。

他从不正面撕咬，而是等待时机。你若强势，他便低头哈腰，谄媚逢迎；可一旦你松懈，他的獠牙就会悄无声息地刺进你的皮肉，撕下一块，然后迅速跑开，躲在暗处舔舐血迹。

哪怕是皇帝，他也敢试探着咬上一口，只要不被发现。

而一脸乌青的张汤则像一头笨拙的熊，跪坐在他身旁，身形魁梧。膘肥体壮，可他的眼神却浑浊迟钝。

他听张让的话，像熊听驯兽人的指令一样，只知用蛮力，却不懂算计。当张让暗示需要人手去办事时，他会立刻拍着胸膛，粗声粗气地应下，而后完全将自己代入禽兽的角色。

他的总是自吹自擂说自己力能扛鼎，可脑子里却空空如也，只懂得跟着张让的节奏走。

此刻，这对狗熊组合，正盯着欧翼、一个在盘算怎么下口，另一个则在等待撕咬的命令。

厅内熏香袅袅，张让肩膀微微前倾，脖颈不自觉地缩了缩，确实像嗅到腐肉的鬣狗。

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声音黏腻：“洛阳城大，张君初来乍到，路不熟，千万要小心呐。”那语调竟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几分湿漉漉的恶意。

欧翼望了一眼赵忠，神色淡然道：“多谢张常侍挂念，不过赵常侍刚赠了舆图，倒是周全。”他抬眼，眼底似笑非笑，“倒是您日夜操劳，千万注意身体才是。”

张让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身子微微前探，像是随时准备扑咬：“前日奴婢那不成器的儿子遇险，多亏诸位‘照拂’......”

他眼皮一掀，阴恻恻道，“这份大恩，奴婢定当好好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欧翼轻轻拂了拂衣袖，“若我伤得那般重，定闭门静养，免得......”他目光扫过张汤，“着了风，反倒难治。”

空气凝滞了一瞬。张让忽然压低嗓音，声音沙哑如磨砂：“对了，袁本初兄弟托奴婢给您带句话，说有个什么翡翠扳指落在张君处，想改日再去拜访张君呢。”

欧翼眉梢微挑，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袁氏的消息，竟要劳烦常侍亲自递话？”

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只是没想到，你与汝南袁氏交情这般深......这关口，常侍千万要小心呐。”

张让眯起眼，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鬣狗嗅到危险的气味。他身子微微后缩，爪子般的指节在案几边缘无意识地。“

这关口......”他拖长声调，浑浊的眼珠紧盯着欧翼。

欧翼脑中飞快闪过当年百家论坛的片段，关于外戚、宦官与世族角力的分析。他嘴角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常侍说笑了，我不过是想起一些事来，心有感触。呀，怎么起风了？”

赵忠忽然轻笑一声，指着欧翼道：“张君，这话里藏话的，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奴婢。”他眼角余光扫过张让，话里带刺。

甘宁抱臂而坐，嘴角噙着赞许的笑意，目光急切，想催促欧翼继续。

而樊端则眼中满是担忧。欧翼不慌不忙道：“赵常侍说笑了。只是这洛阳城里的风，吹久了，难免叫人舌头打结。”

于是唤来家仆吩咐片语，不一会，那家仆便将一只茶壶、三个空盏还有一碟茶叶摆放在赵忠的檀木案上。

欧翼走到赵忠面前，拎起茶壶，任由滚水浇在三只空盏中。白雾腾起时，他屈指轻弹杯壁，对着赵忠道：“常侍请看。外戚就是这沸水，滚烫时能烹龙煮凤，凉了便成死水一潭。”

指尖移向第二盏，拈入茶叶，“世家如清茶，瞧着枯槁无味，但这这口苦涩却叫人欲罢不能。”最后那盏被他转手递到张让面前，壶嘴悬而不倒：“至于张常侍、赵常侍嘛......”

水柱忽而倾泻，盏中的水瞬间溢出杯沿，洒落到案上檀木案上，“恰似这失控的水，流到哪里，哪里就沤烂了根。”

赵忠脸色微变，张让却低笑：“张君，倒像在劝奴婢们独善其身？”

“非也。”欧翼将三只茶盏起扣在赵忠案上，残茶滚水在案几汇成暗河，“陛下要的正是这烂掉的根：外戚太盛，则借常侍的刀去砍；世家结党，便放外戚的狗去咬。”

他蘸着茶渍无意识的划着，“当年窦武握着北军五校，怎就败给了几柄没刃的常侍呢？陈蕃门生遍天下，头颅不照样悬在朱雀阙？”

窗外掠过燕影，风渐起势。

“王甫剥皮萱草那日，宫中牡丹开得正好；宋氏满门流放时，陛下正为渤海王世子选新太傅。”

欧翼突然碾碎一片茶叶，“诸位且细想，这些年来可曾见过哪只夜枭，能在朝阳里飞过太极殿的鸱尾？”

甘宁跪坐的身姿猛然一僵，松驰的手指不自觉掐入膝头，眼中闪过惊涛骇浪，朝堂原是这么的复杂。

樊端倒吸凉气，第一次感到欧翼是如此的陌生。张让身躯微微后仰，眼底泛起鬣狗惊醒时的冷光；赵忠也刹那间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帝王指间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而张汤则像一只极困倦的熊，厚重的眼皮不住地耷拉，却又强撑着不敢睡去。

张让临走时，在身形与欧翼相交的瞬间，贴上了他的耳廓，声音细若蚊蝇：“张君若有闲暇，不妨来奴婢寒舍一叙。”

走出赵忠府门，还未上车，嘴角又扯出个古怪的笑：这小辈倒像只羽翼渐丰的雏鹰。他突然决定，不再驯熊，改驯鹰了。

赵忠立在阶前，他想起欧翼方才那番话，心头突地一跳：或许真该与弘农杨氏保持些距离？正思量间，忽觉掌心一凉。

欧翼告辞时那看似寻常的握手，竟在他手里留下了两颗的藏珠。赵忠眯起眼睛，珠子在他指间转出温润的光，点点头笑道：“好个伶俐的猢狲。”

上车后，欧翼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后背早己冷汗浸透。

他揉了揉发僵的眉心，张让如鬣狗，赵忠似老狐，再加上张汤那头笨拙的熊，今日这场动物世界简首是如履薄冰。

忽然他笑出声来，张让这阿父整日奴婢长奴婢短的，活像个唠叨的虔婆；赵忠那阿母倒一口一个老夫，俨然一家之主。怪不得夫妻不和，原来是阴阳不调，雌雄失序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