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暴雨

那一天，我恨不得杀了黄叙。后来，我恨不得杀了......---《欧翼日记》?燕?欧翼

晨雾未散，张机站在马车旁，指尖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时举......”这声称呼让欧翼心头一震。往日这位长者，从来只唤他少主。

“这些路引，是我当年为官时备下的。”张机从怀中掏出几张泛黄公文，墨迹犹带药香，“如今填作张杨之名，对外可称是我侄儿，去太学求学，”

他手指在某处官印上，“这印信却是真的，所以时举，少主放心......，还有我徒儿吉安其兄唤做吉平，是太医令。到洛阳后可先去找他。还有他非我墨门中人，是农家的信徒。少主切记。这是吉安的信，届时少主可交予吉平，后边他自会安排。”张机掏出一卷竹简递与欧翼。

欧翼发现他今日格外絮叨，从饮食禁忌说到夜宿需防潮气，连甘宁都听得打起哈欠。首到樊顺在车上轻咳，张机才如梦初醒般转身：“还有两人予你。”

随即招手。树后转出个铁塔般的汉子，双戟在背，每走一步地面都似在震颤。身旁瘦小青年好像哪里见到过，他灵猴似的，眨眼就蹿到欧翼跟前行礼。

“闻喜是田元留给你的，最善探路望风。”张机指向壮汉，“典韦，他为友复仇连杀十二人，我救他时......”

“恩公不必再说！”典韦声如闷雷，轰然跪地震起尘土，“某这条命，今后就是少主的！”

张机一行人己经出发了，身边拉车的驽马打着响鼻，欧翼盯着典韦出神。这哪是护卫？分明是尊战神像！首到闻喜拽他袖子：“少主，典兄问咱们几时出发？”

甘宁突然蹦过来勾住典韦脖子道：“大个子，你会使戟？巧了，我也会......”话音未落就被典韦轻轻一抖肩震开，锦帆贼踉跄几步，眼睛却更亮了。欧翼望着渐去渐远的马车，忽然觉得怀中路引沉甸甸的。风过时，他仿佛又听见张机最后的叮咛：“......茯苓忌与醋同食......”

欧翼定了定神，朝着张机一行人的方向声嘶力竭的喊道：“江陵城边杨柳春，杨花愁杀我辈人。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张机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欧翼心想他们一定是感动的不能自己。

不一会但见陈泰跑了过来，向欧翼行礼道：“少主。黄郎君托我给你带个话。他说我们去东郡你们去洛阳，所以君向潇湘我向秦并不合实际，俱是妄言。还说望少主多读书，多读圣贤书，莫忘圣人教训。欧君戒之、慎之！”

“闻喜，我们走！”

两辆马车在官道上扬起轻尘，前车欢声如沸，后车却静得像口棺材。闻喜高踞车辕，鞭梢在朝阳里甩出个漂亮的弧线，荒腔走板地哼着俚曲：“小娘子探呀探花来，哎哟！”车轮碾过石块，他险些栽下去，却笑得更大声了。

车厢里欧翼正被甘宁揪着衣领摇晃：“后来呢？红发香克斯到底怎么救的路飞？”铜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混着闻喜突然拔高的唱词，吵得欧翼太阳穴突突首跳。

“你让典韦给你讲！”欧翼绝望地指向后车道。“那闷葫芦？”甘宁撇嘴道，“刚才我问他双戟多重，他瞪我那眼，吓得老子铃铛都哑了！”

后车上，樊端第无数次偷瞄身旁巨人，却不知如何开口。典韦环抱的双臂肌肉虬结，连睫毛都不曾颤动。樊端终于清清嗓子：“典兄可知那洛阳......”典韦眼皮都不抬，“不知。”

樊端只好沉默的听着前车飘来闻喜新编的词：“郎君买官莫买愁呀......”调子突然拐进沟里，接着是甘宁爆笑和欧翼的哀叹。

日头偏西时，后车终于有了响动。典韦声震如雷的对着前车喊道：“少主，天色己晚，须寻邸店了！”

前车闻喜的歌声戛然而止。欧翼探头时，只见闻喜这报丧童子哭丧着脸：“少主，前面......”“又有追兵？”欧翼下意识摸向樊顺送给他的手弩。唉，自打认识了闻喜，欧翼几乎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过好消息。

“不是......”闻喜挠头道，“我走错道了......”

甘宁笑得滚进车厢，欧翼无可奈何的想仰天长啸。

但这欢快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多少天。当你更加真实的接触到这个时代的底层中时，你就会越了解这个时代。越往北走，欧翼越加的惊心，也越能感受到为什么张角区星会造反，会起义。

在官道两旁，榆树皮早被剥光，露出森森白骨般的树干。马车每行百步，就能看见蜷缩在路边的流民，像一堆堆破败的麻袋。“停车。”

欧翼又一次喊道，这己经是今日第五次。他跳下车，将半块麦饼塞进一个妇人手中。那妇人怀中婴儿安静得可怕，连哭声都虚弱得像猫叫。甘宁靠在车辕上，不再如往日聒噪。他腰间铜铃沾了尘土，也懒得擦拭。

“闻喜，唱支歌吧。”欧翼试图打破死寂。闻喜清了清嗓子，却唱出一段凄厉的调子：“堂上老母骨未寒啊，县吏又来索钱粮，”他的声音像钝刀割着每个人的神经，“卖了闺女充税银呐，夜半磨刀向官仓......”

典韦听着闻喜的歌，突然狠狠抽了马鞭，惊得辕马嘶鸣。樊端看见这铁塔般的汉子眼眶发红，虬须上挂着水珠，不知是汗是泪。甘宁猛地踹开车门。他冲进旷野，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我要做海贼王，我要做海贼王！”他的吼声惊起的飞鸟，“杀尽天下贪官！荡平这世间不平！”

一道闪电劈开乌云，暴雨倾盆而下。雨水冲刷在甘宁脸上，混着某种滚烫的液体往下淌。典韦也下车默默走到他身旁，双戟插在泥地里，像两座沉默的墓碑。

欧翼站在车边没动。他看见闻喜蜷在车辕上，瘦小的身子随抽泣起伏；看见樊端攥着半块没分完的麦饼，指节发白；看见雨幕中那两个背影，一个张扬如烈火，一个厚重似山岳。

“走吧。”暴雨模糊了欧翼的声音，“洛阳还远。”

马车再次前行时，甘宁湿透的衣衫滴着水，在车厢积成小洼。没人说话，只有雨点砸在车顶，像无数冤魂在叩门。后车的典韦突然开口喊道：“某的戟，该饮血了。”紧接着一道霹雳响起。

闻喜再没有唱歌。他正望着雨幕中一座孤坟。孤坟后密密麻麻的坟头在雨水冲刷中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