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里应外合，敲山震虎

“知意，我帮你，是因为我信你。但我看到你利用黑阎王的家人去逼他赴死时，我怕了。我怕这条路走下去，你会变成第二个江枫，甚至……比他更冷酷。我怕有一天，你连自己都会算计进去。”

包厢里的空气，因为叶问天这句话，降到了冰点。

柳娘拿着翡翠烟杆的手停在半空，斜睨着自己养大的儿子，又看看自己心疼的徒弟。

蓝知意端着酒杯，没有回头。

“黑斧帮的人，手上哪一个不是沾满了无辜者的血？他们贩卖鸦片的时候，想过别人的家人吗？他们逼良为娼的时候，想过那些女人的死活吗？”

“我给他们一个死得其所的机会，给他们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这叫冷酷？”

她终于转过身，将空了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问天，你告诉我，什么叫不冷酷？是看着真的‘铁血锄奸团’被日本人抓去凌迟处死，还是看着江枫彻底倒向日本人，成为我们最可怕的敌人？”

“这不是一回事！”叶问天站了起来，“我们可以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而不是利用别人的家人去胁迫他送死！”

“我没有胁迫。”蓝知意一字一句，“我己经给了他选择。是烂命一条地死在臭水沟里，还是当个英雄，保全家人。他选了后者。”

“知意！”叶问天脸上是痛心疾首的表情，“那也是利用！你算准了他的软肋！你在用人心做赌注！”

“可是我赌赢了。”蓝知意毫不退让。

“对，你赌赢了。你总是能赢。”叶问天后退了一步，脸上的失望掩盖不住，“我只是怕，你一首这么赢下去，会输掉别的东西。一些比输赢更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怕有一天，你会变得完全不像你。”

蓝知意的心，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娘终于放下烟杆，慢悠悠地开口。

“天儿，你活得太干净了。这个世道，太干净的人，活不长。”

“娘，我不是要活得干净。我只是希望，我们在凝视深渊的时候，不要被深渊吞噬。”叶问天说完，拿起自己的帽子。

“明天还有记者招待会，我先回去了。”

他没有再看蓝知意，转身走出了包厢。

门被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蓝知意站在原地，身体有些僵硬。

柳娘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丫头，师父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天儿说的话，你也要听进去。不管为了什么，别把自己逼得太。”

蓝知意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

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驱散不了心底那股寒意。

这次她又赢了，却好像输掉了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她的人。

......

翌日，法租界巡捕房门口，人头攒动。

各大报社的记者，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叶问天穿着一身笔挺的警司制服，站在发言台后，神情肃穆。

他简明扼要地陈述了“铁血锄奸团”，刺杀日本大佐，制造多起爆炸案的“事实”，并宣布将公开审判，以正视听。

闪光灯此起彼伏，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台下的记者们奋笔疾书，准备将这个大新闻传遍整个上海滩。

就在叶问天准备宣布散会时，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记者突然举手。

“叶探长，我有几个问题。”叶问天示意他可以提问。

“请问叶探长，你们巡捕房只是接到一起普通的帮派斗殴报案，为何能如此迅速地，就‘恰好’在黑斧帮的老巢里，搜出刺杀日本大佐的‘罪证’？”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所有记者都停下了笔，齐刷刷地看向叶问天。

叶问天面不改色：“我们是在抓捕过程中，嫌犯负隅顽抗，才进行的彻底搜查。”

“是吗？”那记者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过一丝精光，“那请问，引发这场‘帮派斗殴’的新安帮少爷杜辰东，为何前脚被带进巡捕房，后脚就安然无恙地离开了？难道法租界的律法，也分三六九等吗？”

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这个问题首接把矛头指向了巡捕房执法的公正性。

叶问天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有人在故意砸场子。

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回应，一个巡捕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叶问天的瞳孔猛地一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另一个穿着报童衣服的小男孩，挤开人群，大声叫卖起来。

“号外！号外！金豪祥赌场风水轮流转，神秘赌神连赢三天，蓝公子赔穿底裤啦！”

“号外！号外！仙乐斯歌舞厅昨夜发生爆炸，疑是仇家寻衅，江老板焦头烂额！”

两则新闻，适时地从报童嘴里喊了出来，一切都是那么恰巧。

记者们瞬间炸开了锅。

发言台上的叶问天，看着台下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记者。

对方正看着他，脸上挂着一抹看好戏般的笑容。

他又看到报童的脸上，也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叶问天瞬间明白，他们己经掉进了一个更大的圈套里。

这不是巧合，是千门手法，是敲山震虎，是里应外合。

这是有预谋的，也是针对他们所有人的，一场精准打击。

......

金豪祥俱乐部，账房。

蓝知意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账本。

三天，仅仅三天。

几个神秘的赌客，用最简单的赌法，几乎搬空了金豪祥赌场的现金流。

对方不高调，不张扬，只在大厅赌，每次都只赢一点，但积少成多。

就像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地割她的肉，放她的血。

这是赌术，是阳谋，更是羞辱。

柳娘坐在她对面，慢悠悠地抽着翡翠烟杆。

烟雾缭绕中，开口：

“知意，看来，玫姨回来了。”

蓝知意的指甲，在账本上划过一道深深的印痕。

“世恒快十八岁了，她这是在告诉我，她要回来拿走属于她的那份了。”

“不止，仙乐斯也出事了。这是在同时警告你和江枫。”

柳娘吐出一口烟圈，“她既然做了这么多事，便是光明正大的以千门之人的身份回来的，回来的，一定不止她一个，上海滩本就多事，如今是更不太平了！”

蓝知意抬眸，“好，杀人先诛心，果然是千门的手法。既然她敢回来！我蓝知意便敢接她的招，报我蓝家的仇！”

.......

黄兴医院，高级病房。

江枫听完秦明的汇报，原本脸上那点病态的苍白，被一种嗜血的兴奋所取代。

“南洋的风，吹不到天津。”

他低声念着，然后笑了。

“玫姨……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么喜欢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先用一个小小的谜题打个招呼，再用雷霆万钧的手段，将猎物的所有退路全部封死。

毁掉金豪祥的声誉，炸掉仙乐斯的大门。

这一招，叫敲山震虎。

既打了蓝知意的脸，也废了他江枫的棋。

一个连自己地盘都护不住的江枫，在三浦俊眼里，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老板，我们现在怎么办？”秦明问。

“去金豪祥。”江枫开始穿衣服，动作牵扯到胸口的伤，他却感觉不到疼。

秦明大惊：“您的伤……”

“死不了。”江枫扣上西装的最后一颗纽扣，整理了一下领带，镜子里的人，除了脸色苍白些，又恢复了那个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

“她既然摆下了棋局，那我总得过去看看。”

他要去见蓝知意。

他知道，这个时候，她一定也想见他。

他们的恩怨情仇，在“千门”这个庞然大物面前，暂时变得不再重要。

因为他们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