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在义庄收尸到心冷

大乾朝，吴起县义庄内，一道唱灵声响起。

“天地有灵，阴阳有序。”

“三柱清香敬鬼神，两盏浊酒平怨愤。尔等肉身虽腐，魂魄当归地府——莫恋红尘。”

阴仄的义庄内，一个穿着青黄色麻衫的少年持香烛而立，对着身前三具未来盖棺的棺材鞠了三躬，身后阳光蔓延逼近，树影随其摇晃张舞。

“哎，半眉这老家伙是带着那些可怜人去哪里了？”姚良知随手将手中香烛分成三份，插入那三副棺材前的老旧香炉子里。

“啧啧。”姚良知摇了摇头，在一旁的木柱子上添上三笔。

“这世道可真够乱的，连开义庄的都需要接外快，做一些装神弄鬼的活计。”

棺材内的三具尸体，在这里己经摆了超过七天，至于他们什么时候死的，姚良知不在意，他只知道，超过七天没有家属来认领，这三单又得亏手里了！

他师徒两人可都指望这点阴钱过活计，但现在，自己那师傅的棺材本都快要赔光了！

将薄木棺材板合上，姚良知走进阳光里，树影在阳光中张舞的枝丫瞬间定住，一张稚嫩的脸上双目生辉，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机灵的主。

“生人回避，亡者安息。莫怪糯米撒门槛，休怨墨线缠棺椁。阳世债，阴司算！”

毫无半点稳重态度的将剩余的祭词念完，姚良知凑到被自己刻满痕迹的柱子前。

“一转眼，我都来这里收了十年的尸了！”姚良知眉眼垂下，摸着自己脖子上挂着的棺材吊饰。

“扔孩子还送棺材，不知道原身是多不讨其父母喜。”

苦笑着摇了摇头，十年前他意外穿到了一具童尸身上，除了脖子上挂着的这棺材吊饰外，便什么也没有，若不是自己师傅半眉道人“古板”，让他在敞开的棺材里躺了七天，给他头七回魂的机会，他这穿越者怕是要被活埋了！

“只差最后一具尸体，我便收满一万了，看来死人这碗饭我是吃定了。”

摇头叹息，姚良知走出义庄，站在门前。

从这具身体上回魂后开始，他就知道，这个世界和原来世界不同，他亲眼看过有人刀剑化光，赤手开石，半眉道人甚至还和他吹嘘过这个世界有人可一刀断江流。

可他却没有拥有这般武力的机会。

他的资质差到连收钱就教的不入流武馆都不忍心坑害他。

没有天赋真的无法练武吗？没有天赋强行练武真的是自杀吗？

姚良知看向义庄外的密林，记忆回到了五年前，那是他不信命运，偷学县里武馆基础入门功夫一月后，气血反噬下差点身死的一幕，那种感觉……

摸着自己跳动的心脏，姚良知只得苦笑认命。

“真不甘心呀！”

“只能指望这辈子多积一点德，下辈子不要将自己生得这般平庸了！”

初秋的风多少带着些寒意，本该给新死之人念往生经的半眉道人却久久不见回来。

论积德，他这个师傅积下的德行可要比他这个对死人无畏的唯物主义者多得多，不然也不会被那些病急乱投医的村民言语架着请什么三清上身，去寻那些连官府都找不到的孩童。

“老头，我都给你使眼色了，让你别去瞎掺和，你偏装作看不见，也不想想，以前一年庄里顶多也就接一两百具尸体，但这三年来，哪一天不送几具尸体来？”

不怪姚良知担心，放以前，吴起县除了那些人命案子里暂放的死人，还有那些鳏寡孤独，宗族嫌弃，无人收尸的可怜人外，谁不会将家中死人摆在家里？

所以前七年，他陪着半眉道人收的尸体连一千都没有！

但谁知道这三年来，吴起县里外来人员大量增加，时不时能听到如雷鸣的金戈撞击声。

最开始的时候，衙门看见死人还是装模作样的去查查，但现在……除了来自己认领的人外，衙门一律“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以短短三年，姚良知便与自己师傅收敛了足足七千余具尸首。

“小道长，小道长！”

惊呼声将姚良知惊醒，原本冷清的林间小道瞬间有了几分生气。

平常人迹罕见的地方，今天却是先后热闹了两次。

只不过第一次，是这吴起县那些家中孩童失踪的可怜人来义庄找自己师傅半眉道人死马当活马医，想借鬼神之道寻找他们的踪迹。

而现在……

姚良知的笑意微微定住，他看见了最前面之人脸上挂着的惊慌……

“怎么可能？”姚良知自然清楚自己师傅那捉神弄鬼的假把戏，就他那用槐树木冒充桃木的驱邪剑，还有集市里面一文钱十张买来的黄纸符，怎么可能请来鬼神帮助，去找那连官府都毫无头绪的孩童行踪？

“王伯，我师傅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了？”哪怕猜到可能是半眉道人瞎猫碰到死耗子，姚良知也是面色不改，一副稳重模样。

师徒二人能吃喝不愁，除了衙门那可有可无还被层层克扣的“官银”外，这些时不时给点救济，请他们师徒做法事改善伙食的“衣食父母”同样是原因之一。

“没，不是……”被姚良知叫王伯的糙汉子喘着粗气停住身子，眉眼间尽是焦急道：“孩子没找到，但，但半眉道长他，他出事了！”

“出事？”姚良知脸上的高深莫测崩了，自己那万金油师傅还会出事！

“我，我们顺着灵剑的指引去了佘家，本想着绕开，但不知道谁吼了句要去佘家宅子里面找。”

王伯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今天这事如果不是他们，就姚良知师徒二人这身份，根本不可能得罪吴起县和官家齐名的佘家。

姚良知心里一个咯噔，目光怒意泛起，他和半眉道人平常对佘家够敬畏了，连背后骂娘都不提佘家名头半句，以半眉道人的性子，他怎么可能带着那些村民去佘家搜查。

官府想要整治人需要律法，但佘家想要让一个人生不如死，只需一句话！

而现在……

吴起县失踪的一百七十六个孩童，因为自己师傅的原因指向了佘家，哪怕是假的，但作为始作俑者的半眉道长必然深深得罪了佘家。

世家大族不仅有权势关系，更有脸面。

现在，半眉道人和那些去往佘家的吴起县百姓，就是在打佘家的脸！

“所以……你们就裹着我师傅闯佘家了？”姚良知声音低沉，此刻阳光偏转，一阵风吹过，义庄前那高高的树影摇晃，正对着大门的三具棺材由明变暗，将姚良知衬得如索魂鬼差一般恐怖。

“没，没有！”王伯连连摆手，佘家在吴起县积威甚重，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会因为区区一两句话就敢冲击佘家宅子。

“当时有人说这话的时候，半眉道长就说佘家‘积善之家’不可能和失踪孩童有关，这是鬼神指引，让我们去求佘家帮忙。”

“可，可……”王伯脸色晦暗：“可不知道为何，那佘家的西公子正好撞上。”

姚良知提步就往外跑，他知道佘家的方向，半眉道长捉神弄鬼的时候，那槐木假冒的桃木剑就是被风吹的倒向佘家方向。

当时姚良知没感觉有什么问题，可现在……

姚良知暗恨，却也没撂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可心里想的却是将自己师傅带回来，然后立刻离开吴起县。

旁人不清楚，但姚良知可知道，自己收敛的一万具尸体里，有多少是和佘家脱不开干系的。

“哎，小道长等等我！”王伯的气息还没平，又得转身追上去，

“今日的事，是我们有错在先，半眉道长的医药费，我们全出了，还请小道长……”

姚良知没有回话，甚至没有跑到佘家的宅子前，他猛冲的身体定住，看着被人群用一块破席面裹着抬回来的身影。

“不需要什么医药费了。”姚良知低下头，眼中愤怒与哀痛涌动。

“给我师傅……折成丧葬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