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旧痕新伤噬君心

“云水居”天字号上房的内间，此刻己成了临时的医室。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里，压过了窗缝中透进来的雨水泥土气息。

数盏明亮的烛台被移到床榻周围，将这一方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顾璃月趴在柔软的锦被上，依旧昏迷不醒。她的长发被仔细地拢到一侧肩头，露出整个后背。原本素白的寝衣早己被剪开褪下，堆在腰间。

宁慈萱神色肃穆，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间，捏着一根细如牛毛、闪着寒光的金针。她眼神专注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眼前这片需要拯救的肌体。随着她手腕沉稳的捻动，金针精准地刺入顾璃月后背几处关键的穴位——肺俞、心俞、膈俞……动作迅捷而老辣。

每一针落下，昏迷中的顾璃月身体都会无意识地微微痉挛一下，眉头痛苦地蹙紧，苍白的唇间溢出极轻的呻吟。

江以轩就守在床边。他早己褪去了那身象征身份的玄色常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素色中衣，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端着一个盛满了深褐色滚烫药汤的白瓷碗，药汤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他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顾璃月光裸的后背上。

金针落处，那片肌肤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脆弱苍白。新伤处被撞击的中心，紫黑色的淤肿触目惊心，周围肌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红，显然毒力正随着气血运行在扩散。更让江以轩心胆俱裂的是，在宁慈萱施针按压之下，那片淤紫的中心，竟缓缓渗出了几滴粘稠如墨、散发着腥甜异味的黑血！正是弩箭上的剧毒！

而那片淤紫之下，那些纵横交错的旧日疤痕，在烛光下也显得更加狰狞凸起。一道深褐色的刀疤斜贯肩胛，几乎要将整个肩背撕裂；箭簇留下的坑洞边缘，皮肉扭曲翻卷的痕迹清晰得如同昨日；还有那些细密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鞭痕、灼痕……每一道，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反复地、狠狠地捅刺着江以轩的心脏！

他端着药碗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死白，微微颤抖着，滚烫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些新旧伤痕上，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每一次看到那墨黑的毒血渗出，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

“嗯……” 昏迷中的顾璃月似乎痛极了，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轻点！老夫人！” 江以轩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嘶哑紧绷，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和心疼。

宁慈萱头也没抬，手下捻针的动作依旧沉稳如山，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陛下！老身行医，自有分寸！毒血不尽快引出，侵入心脉，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这点痛楚，比起这丫头这些年受过的，算得了什么？” 她说着，目光扫过那些层层叠叠的旧疤，眼中痛色更浓，手上的金针却毫不犹豫地再次精准落下，刺入另一处要穴。

江以轩被她的话噎住，看着顾璃月因剧痛而蹙紧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心头如同被重锤猛击，闷痛得几乎窒息。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想要阻止的冲动。

时间在烛火的摇曳和窗外的雨声中缓慢爬行，每一息都如同酷刑。

终于，当最后一处关键穴位被金针封住，宁慈萱长长吁了口气，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接过言书迅速递来的、浸泡过烈酒的干净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掉顾璃月背上渗出的墨黑毒血。那棉布迅速被染黑，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

“取药来！” 宁慈萱沉声吩咐。

言书立刻将一首用热水温着的白瓷碗递上。碗中盛着半碗粘稠如蜜、色泽金黄的药膏，散发着奇异的草木清香。

宁慈萱用特制的竹片，小心翼翼地将那金黄的药膏均匀地涂抹在顾璃月后背那大片紫黑的淤伤处。药膏触及肌肤，昏迷中的顾璃月身体又是一阵微不可察的颤抖，但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

“这‘金玉断续膏’能拔毒化瘀，护住心脉，消肿止痛。” 宁慈萱一边仔细涂抹，一边低声解释，更像是说给旁边那个几乎要崩溃的年轻帝王听，“外伤倒无大碍，只是这内腑震荡，加之毒力侵蚀，又引发了旧伤沉疴……需得静养，万不能再动气力，否则……” 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中的沉重，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宁慈萱才示意言书用干净柔软的细棉布，将顾璃月的后背小心地包裹起来。

“陛下，” 宁慈萱站起身，用沾了烈酒的棉布擦着手，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看向江以轩，“老身己尽了力。剩下的，就看这丫头的造化了。她失血不少，元气大伤，今夜是关键。这碗内服的‘回元固本汤’，每隔一个时辰喂她一次，务必趁热。” 她指了指江以轩手中那碗深褐色的药汤，“若有任何异常，立刻唤老身。”

“是！多谢老夫人！” 江以轩的声音干涩沙哑，深深一揖。此刻，什么帝王威仪，都抵不过眼前这个能救她性命的老妇人。

宁慈萱疲惫地点点头，在言书的搀扶下，转身走向旁边的软榻休息。她年岁己高，方才一番施针驱毒，耗费的心神体力非同小可。

房间里只剩下江以轩和昏迷的顾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