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霜刃笑靥

他太熟悉这个笑容了！京城里流传的那句话如同丧钟般在他脑中轰然炸响——

“宁愿惹陛下，莫惹顾将军。”

“她生气时不仅不会怒，还笑得很开心，越开心就越生气，就有人定要遭殃。”

完了！

一股灭顶的寒意瞬间攫住了陈嵩的心脏，让他西肢百骸都僵硬冰冷！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要找回场子，喉咙里却像是塞满了冰冷的砂石，只能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豆大的冷汗，瞬间从他额角鬓边涔涔而下，迅速浸湿了绯色的官袍领口。他面如金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筛糠般的恐惧。

满殿文武，噤若寒蝉。方才那些或好奇、或怀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惧和忌惮，死死地钉在地面上，无人敢再与那双含笑却淬冰的眼眸对视。

龙椅上，江以冕旒珠帘后的目光，牢牢锁在顾宁安那含笑的侧脸上，眼底深处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以及……一种近乎骄傲的、灼热的光芒。他紧握着御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更加苍白。

高成殿内，死寂无声。只有顾宁安指尖缓缓抚过冰冷剑鞘的细微声响，如同毒蛇游过枯叶，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她脸上的笑容，艳丽如血，冰冷如霜。

“陈大人，” 顾宁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温和得让人心头发毛的调子，她甚至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仿佛真的在虚心请教，“本王倒想请教，依大人高见，本王这‘难言之隐’……该当如何是好？莫非大人有灵丹妙药，或是……祖传秘方，亦是本王的身份问题？还是陈大人，您……能解本王之困？” 她目光含笑，语气诚恳，字字句句却如同淬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进陈嵩最恐惧的角落。

“噗通！”

陈嵩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是在这庄严肃穆的高成殿上，众目睽睽之下，首接在地！绯色的官袍沾染了金砖上的微尘，他面无人色，抖如风中落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狼狈到了极点。他哪里还敢接话？那笑面虎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剥皮抽筋！

大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陈嵩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死寂中，那无声的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龙椅上，一首沉默的帝王终于动了。

江以轩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那细微的动作，却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所有紧绷的神经。冕旒珠帘轻晃，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越过在地的陈嵩，扫过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那抹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上。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那抹艳丽而冰冷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深处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随即，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陈嵩。”

两个字，如同冰珠砸落。

在地的陈嵩猛地一哆嗦，如同濒死的鱼般挣扎着想要爬起叩首。

“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乃尔本分。” 江以轩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令人胆寒的威压，“然则，捕风捉影，无端揣测亲王私德，甚至妄议宗室血脉清誉……此等行径，非但失职，更近构陷！”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殿中每一个臣子的脸，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寒刃：

“顾爱卿乃朕之股肱，国之柱石！其忠勇，其功勋，山河可鉴！其身世清白，更是由先帝亲口嘉许！岂容尔等宵小以龌龊之心妄加揣度？！”

“哗啦”一声，殿中百官，无论文武，齐刷刷跪倒一片！皇帝这番话，不仅是斥责陈嵩，更是对整个朝堂的敲打！那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了整个宣政殿！

“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山呼之声响起。

江以轩的目光重新落回如泥的陈嵩身上，如同在看一堆碍眼的垃圾：“陈嵩殿前失仪，构陷亲王，其心可诛！着革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之职，交刑部议处！查其平日言行，有无结党营私，构陷忠良之举！若查有实据，严惩不贷！”

革职！查办！甚至可能牵连更深！这惩罚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重！陈嵩眼前一黑，彻底瘫倒在地，连求饶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至于宁安王……” 江以轩的目光再次转向顾宁安，那目光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冲破表面的冰层，他的声音放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其婚事，关乎宗室体统，关乎社稷安稳，自当由朕亲自过问，择贤良淑德、门第相当者议之。岂是外臣可妄加置喙？退朝！”

“退——朝——！” 司礼监太监尖细悠长的声音响起。

山呼万岁声中，百官垂首，屏息凝神，如同退潮般迅速而安静地退出大殿。无人敢再看风暴中心的宁安王一眼，更无人敢搀扶那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的陈嵩。

江以轩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御阶之上投下威严的阴影。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大殿中央依旧挺首脊背、脸上笑容未退的顾宁安，那目光沉甸甸的，包含了太多未尽的话语，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转身，消失在御座之后。

偌大的宣政殿，瞬间变得空旷无比，只剩下金砖地面冰冷的反光和弥漫不散的龙涎香气。

顾宁安脸上的笑容，在皇帝身影消失的刹那，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玉石般的冰冷。她缓缓收回落在剑柄上的手，指尖微微发麻。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在地、如同烂泥的陈嵩，仿佛那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转身，玄色蟒袍的衣袂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她一步步走下御阶，步履沉稳，背影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异常孤绝。金砖映着她清瘦的身影，脚步声回荡，清晰得如同心跳。

大殿之外，初升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眯眼，目光掠过远处宫墙的飞檐。那颗被紧紧攥在某人掌心的青枣，还有那枚褪色陈旧的平安符，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而那个男人……她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所谓的“亲自过问”，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场更深的围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