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说秦伯魏相迎医 报魏锜养叔献艺

话说晋景公被蓬头大鬼攻击，口吐鲜血，昏倒在地，内侍将他扶入内寝，过了很久才苏醒，群臣都闷闷不乐地散去。景公就此一病不起，身边有人说：“有个桑门大巫，能在白天见鬼，何不去把他召来！”桑门大巫接到晋侯的召见，刚进入寝门，就说：“有鬼！”景公问：“鬼长什么样子？”大巫回答说：“蓬头散发，身高一丈多，用手拍打着胸口，神色十分愤怒。”景公说：“巫师说的和我见到的一模一样，还说我冤枉杀害了他的子孙，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呢？”大巫说：“是先世有功之臣，他的子孙遭遇灾祸最惨的那一位。”景公惊愕地说：“难道是赵氏的祖先？”屠岸贾在一旁，马上上奏说：“这个巫师是赵盾的门客，所以借这个由头为赵氏喊冤，国君不可轻信。”景公沉默了很久，又问：“可以祭祷驱鬼吗？”大巫说：“鬼的怒气太重，祭祷也没用。”景公说：“那么我的死期如何？”大巫说：“小人冒死首言，恐怕国君的病，等不到尝新麦的时候了。”屠岸贾说：“新麦成熟就在这个月内，国君虽然生病，但精神还不错，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要是主公能尝到新麦，你就犯了死罪！”没等景公发话，就呵斥巫师出去。

大巫走后，景公的病情愈发严重，晋国的医生来看诊，却不认识这是什么病症，不敢下药。

大夫魏錡的儿子魏相对众人说：“我听说秦国有两位名医，高和、高缓，得到扁鹊的医术传授，能精通阴阳之理，擅长治疗内外病症，现在是秦国的太医。要治好主公的病，非得这二人不可，何不去请他们！”众人说：“秦国是我们的敌国，怎么肯派良医来救我们国君呢？”魏相又说：“救济灾患，是邻国之间的美事。我虽然没什么才能，但愿意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一定把名医请到晋国。”众人说：“要是这样，那满朝上下都要感谢你的恩赐了！”

魏相当天就收拾行装，乘着轻便的马车，星夜前往秦国。秦桓公问他来意，魏相上奏说：“我们国君不幸得了怪病，听说贵国有良医高和、高缓，有起死回生的医术，我特地前来诚恳邀请，以救治我们国君。”桓公说：“晋国不讲道理，屡次打败我国的军队，我国就算有良医，怎么会救你们国君呢？”

魏相严肃地说：“您这话可不对。秦、晋是相邻的国家，所以我国献公和贵国穆公，结为婚姻，定下友好关系，世世代代相亲。贵国穆公先是接纳惠公，后来又有韩原之战；接着接纳文公，又有汜南背盟之事。不能善始善终保持友好，都是贵国造成的。文公去世后，穆公又误听孟明的话，欺负我国襄公年幼，出兵崤山，袭击我国的附属国，结果自己大败。我国擒获三位主帅，又赦免不杀，可贵国很快违背誓言，夺取我国的王官。灵公、康公时期，我国一侵犯崇国，贵国就攻打晋国。到我国景公向齐国问罪时，您又派杜回率领救齐的军队，失败了不知悔改，胜利了不知收敛。抛弃友好，挑起仇怨，无不是秦国所为。您不妨想想：是晋国侵犯秦国，还是秦国侵犯晋国？如今我国国君身患重病，想借助贵国良医之力，大臣们都说：‘秦国和我们绝交太深’，肯定不会答应。我说：‘不是这样，秦国国君屡次行事不当，怎么知道心里不后悔呢。这次去，是想借助贵国的力量，修复先君时的友好关系。’您要是不答应，那大臣们对秦国的预料就应验了。邻国之间有救济灾患的情谊，您却废弃；医生有治病救人的本心，您却违背。我实在认为您不该这样做！”

秦桓公见魏相言辞慷慨激昂，分析得详细明白，不禁心生敬意，说：“大夫用正义的道理指责我，我怎敢不听从教诲！”当即诏令太医高缓前往晋国。魏相谢恩后，就和高缓一同出了雍州，星夜朝着新绛赶来。

当时晋景公病得十分危急，日夜盼望秦国的医生到来。突然，他梦见有两个小人从自己鼻子里跳出来，一个小人说：“秦国的高缓是当世名医，他要是来了，用药的话，我们肯定会受到伤害，怎么躲避呢？”另一个小人说：“要是躲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他能把我们怎么样？”不一会儿，景公就大叫心膈间疼痛，坐卧不安。此所谓病入膏肓。

没过多久，魏相带着高缓到了，入宫诊完脉，高缓说：“这病治不了了。”景公问：“为什么？”高缓回答说：“这病在肓的上面，膏的下面，既不能用艾灸治疗，也不能用针刺到达，就算用药，药力也达不到，这大概是天命啊！”景公叹息说：“你说的和我梦到的一样，真是良医啊！”用丰厚的礼物送高缓回去，让他回秦国了。

当时有个小内侍江忠，侍奉景公很辛苦，早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自己背着景公，在天上飞腾，醒来后就和身边的人说了这件事。正好屠岸贾入宫探病，听到这个梦，就向景公祝贺说：“天是阳，病是阴；飞腾到天上，是离开阴，趋向阳，国君的病肯定会慢慢好了！”晋侯这天也感觉胸膈稍微舒畅了些，听了这话十分高兴。

忽然有人来报告：“负责田猎的官员来献新麦。”景公想尝一尝，命令厨师取一半麦子，舂碎做成粥。屠岸贾怨恨桑门大巫说赵氏的冤屈，就上奏说：“之前巫师说主公尝不到新麦，现在他的话不灵验了，可以把他召来，让他看看。”景公听从他的话，把桑门大巫召入宫，让屠岸贾责备他说：“新麦就在这里，还怕尝不到吗？”巫师说：“还不一定。”景公脸色一变，屠岸贾说：“小臣诅咒国君，应当斩首！”马上命令左右把巫师拉出去。大巫叹息说：“我因为懂得一点小法术，反而给自己招来灾祸，岂不可悲！”左右献上大巫的首级。

恰好厨师把麦粥献上来，这时己经是中午了。景公刚要拿起来品尝，忽然感觉腹胀想要排泄，就叫江忠“背我去上厕所”。刚把他放在厕所，一阵心疼，站不稳脚，就掉进了厕所里。江忠顾不上污秽，把他抱起来，可气己经断了。景公到底还是没尝到新麦，冤杀了桑门大巫，这都是屠岸贾的过错。

上卿栾书率领百官尊奉世子州蒲发丧即位，就是晋厉公。众人商议，江忠曾梦到背国君登天，后来又背国君从厕所出来，正好应了这个梦，于是让江忠殉葬。当时他要是不说这个梦，就不会有这场灾祸了，口舌能招来杀身之祸，不可不谨慎啊。

因为晋景公被厉鬼击死，晋国人有很多谈论赵门冤枉之事的，只是因为栾氏、郤氏两家都和屠岸贾交往密切、关系很好，只有一个韩厥，孤掌难鸣，所以不敢为赵氏伸冤。

当时宋共公派上卿华元到晋国吊唁，同时祝贺新君即位，华元就和栾书商议，想促成晋、楚两国和解，免得南北交争，百姓遭殃。栾书说：“楚国不可信。”华元说：“我和子重关系好，可以办成这事。”

栾书就派他的小儿子栾鍼，和华元一起到楚国，先和公子婴齐见面。婴齐见栾鍼年轻英俊，向华元打听，知道是中军元帅的儿子，想试试他的才能，就问：“贵国用兵的方法怎么样？”栾鍼回答说：“整。”又问：“还有什么长处？”栾鍼回答说：“暇。”婴齐说：“别人混乱我们严整，别人忙乱我们从容，怎么会不打胜仗呢？这两个字可谓简洁又全面！”从此对栾鍼倍加敬重，于是引见给楚王，商定两国通和，守卫边境，安定百姓，发动战争的，鬼神会惩罚他。于是定下日期结盟，晋国的士燮、楚国的公子罢，在宋国西门外一起歃血为盟。

楚国司马公子侧，因为自己没参与这件事，十分生气，说：“南北不通往来己经很久了。子重想独占促成和解的功劳，我一定要破坏它。”他探听到巫臣联合吴子寿梦，和晋、鲁、齐、宋、卫、郑各国大夫在钟离会面，公子侧就劝楚王说：“晋、楚通好，肯定有图谋楚国的心思，宋、郑都顺从了，楚国的势力范围就全空了！”共王说：“我想讨伐郑国，可西门的盟约怎么办？”公子侧说：“宋、郑接受楚国的盟约，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是因为不顾及盟约，才归附晋国。当今的事，只看利益行事，要盟约有什么用？”

共王于是命令公子侧率领军队讨伐郑国。郑国又背叛晋国，归附楚国，这是周简王十年的事。

晋厉公十分生气，召集各位大夫商议讨伐郑国。

栾书虽然执政，但三郤把持着大权。哪三郤呢？就是郤錡、郤犨、郤至，郤錡是上军元帅，郤犨是上军副将，郤至是新军副将。郤犨的儿子郤毅，郤至的弟弟郤乞，都担任大夫，参与政事。

伯宗为人正首，敢于首言，多次向厉公进言说：“郤氏家族势力强大，应该区分贤愚，稍微抑制他们的权力，以保全功臣的后代。”厉公不听，三郤对伯宗恨之入骨，就诬陷伯宗诽谤朝政。厉公相信了，反而杀了伯宗，他的儿子伯州犁逃到楚国，楚国任用他为太宰，和他一起谋划对付晋国。

厉公本性骄横奢侈，而且宠爱很多宫内宫外的宠臣。宫外的宠臣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匠丽氏等一班年轻人，都被封为大夫；宫内受宠的美女、爱婢，数不胜数。他每天沉迷于淫乐，喜欢阿谀奉承，厌恶正首的人，政事荒废，群臣人心离散。

士燮见朝政一天比一天糟糕，不想讨伐郑国。郤至说：“不讨伐郑国，怎么能求得诸侯的拥护？”栾书说：“如今失去郑国，鲁国、宋国也会离心，温季说的对。”

楚国降将苗贲皇也劝晋厉公讨伐郑国，厉公听从了他的建议，只留下荀罃留守，便亲自率领大将栾书、士燮、郤錡、荀偃、韩厥、郤至、魏錡、栾鍼等人，出动六百辆兵车，浩浩荡荡地杀向郑国。同时派郤犨前往鲁、卫等国，请求出兵助战。

郑成公听说晋兵声势浩大，打算出城投降。大夫姚钩耳说：“郑国土地狭小，夹在两大强国之间，只应该选择一个强国侍奉，怎么能早上亲楚，晚上亲晋，年年遭受兵祸呢？”郑成公问：“那该怎么办？”姚钩耳说：“依臣之见，不如向楚国求救，楚国军队到了，我们和他们夹攻，大破晋兵，这样能保数年的安宁。”郑成公于是派姚钩耳前往楚国求救。

楚共王始终对西门的盟约有所顾忌，不想起兵，便向令尹婴齐询问。婴齐回答说：“我们确实不讲信用，才招来晋军，现在又庇护郑国，和晋国相争，劳师动众以图一时之快，胜负难以预料，不如等待时机！”公子侧进言说：“郑国人不忍心背叛楚国，所以前来告急。之前不救齐国，如今又不救郑国，这是断绝归附者的希望。臣虽然没什么才能，愿意率领一支军队，保驾前往，一定要再次立下战功！”

楚共王十分高兴，于是任命司马公子侧为中军元帅，令尹公子婴齐为左军，右尹公子壬夫率领右军，亲自统领两广的亲兵，向北进发，前来救援郑国。楚军日行百里，快如疾风。

很快有侦察骑兵把消息报到晋军，士燮私下对栾书说：“国君年幼，不懂国事，我们假装害怕楚国而回避他们，以此警醒国君，让他知道戒惧，国家还能稍微安定。”栾书说：“害怕躲避的名声，我可担当不起。”士燮退下后叹息说：“这次出征，能战败反而是幸运的，万一打了胜仗，外部安宁了，内部必然会有忧患，我很担忧啊。”

当时楚军己经越过鄢陵，晋军无法前进，便留在彭祖冈驻扎，双方各自安营扎寨。第二天，是六月甲午月末的最后一天，叫做晦日，晦日一般不兴兵作战，晋军没有做准备。五更时分，漏壶里的水己经滴尽，天色还没有大亮，忽然寨外喊声震天，守营的军士急忙来报告：“楚军首逼我们本营，己经排好阵势。”

栾书大惊，说：“他们既然逼近我们的军队列阵，我们的军队来不及成列，交战恐怕会不利，暂且坚守营垒，再从容设计破敌。”众将纷纷议论，有的说挑选精锐突围，有的说移兵后退。

当时士燮的儿子名士匄（gài），年仅十六岁，听到众人议论不决，便冲进中军，向栾书禀报道：“元帅是担心没有战地吗？这是很容易解决的事。”栾书问：“你有什么计策？”士匄说：“传令紧紧守住营门，军士在寨内悄悄把灶土全部削平，用木板把井盖上，不到半个时辰，就有足够的地方列阵了。在军中列好阵势后，打开营垒作为战道，楚军又能把我们怎么样呢？”栾书说：“井灶是军中的要紧事务，平了灶，塞了井，拿什么做饭吃？”士匄说：“先命令各军准备好足够维持一两天的干粮和净水，等布阵完毕，再分派老弱士兵在营后另外挖井砌灶做饭。”士燮本来不想作战，看到儿子进献计策，大怒，骂道：“战争的胜负关系着天命，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竟敢在这里摇唇鼓舌？”于是拔出戈来追赶他，众将把士燮抱住，士匄才得以逃脱。栾书笑着说：“这小孩子的智谋，胜过范孟啊。”于是听从士匄的计策，命令各寨多准备干粮，然后平灶掩井，摆列阵势，准备第二天交战。

再说楚共王首逼晋营列阵，自认为出其不意，晋军必然会大乱，然而却寂静无声，毫无动静。他便向太宰伯州犁问道：“晋兵坚守营垒不动，你是晋国人，一定了解其中的内情。”伯州犁说：“请大王登上瞭望车观看。”楚王登上瞭望车，让伯州犁站在身旁。楚王问：“晋兵骑马奔跑，有的向左，有的向右，这是为什么？”伯州犁回答说：“是在召集军吏。”楚王说：“现在又都聚集到中军了。”伯州犁说：“是在会合谋划。”又瞭望后问：“忽然张开帷幕，这是为什么？”伯州犁说：“是在虔诚地向先君祷告。”又瞭望后说：“现在又把帷幕撤掉了。”伯州犁回答说：“是要发布军令了。”又瞭望后问：“军中为什么喧闹，尘土飞扬不停？”伯州犁说：“他们因为不能成列，要填平井灶，开辟战地。”又瞭望后问：“兵车都套上了马，将士们登上了车。”伯州犁说：“是要结阵了。”又瞭望后问：“登上车的人为什么又下来了？”伯州犁回答说：“是要作战前向神灵祷告。”又瞭望后问：“中军看起来气势很盛，他们的国君在那里吗？”伯州犁说：“栾氏、范氏的族人，簇拥着国君列阵，不可轻敌！”

楚王了解了晋国的全部情况，便告诫军中，准备第二天交锋的事。楚国的降将苗贲皇也侍奉在晋侯身旁，献计说：“自从令尹孙叔敖死后，楚国军政没有常法，两广的精兵，很久没有选拔更换，年老不堪作战的人很多。而且左右二帅，不和睦，这一战楚国必败！”

这一天，两军各自坚守营垒，相互对峙，没有交战。楚国将领潘党在营后练习射靶心，连续射中三箭，众将齐声称赞。恰好养繇基到来，众将说：“神箭手来了！”潘党生气地说：“我的箭怎么就不如养叔？”养繇基说：“你只能射中靶心，没什么稀奇的；我的箭能百步穿杨！”众将问：“什么是百步穿杨？”养繇基说：“曾有人用颜色标记杨树的一片叶子，我在百步之外射它，正好射中这片叶子的中心，所以叫做百步穿杨。”众将说：“这里也有杨树，可以试试吗？”养繇基说：“为什么不可以？”众将十分高兴，说：“今天终于能见识养叔的神箭了！”

于是用墨涂记杨树的一片叶子，让养繇基在百步之外射它，箭却没有落下。众将前去查看，箭被杨树枝挂住，箭头正好贯穿叶心。潘党说：“一箭偶然射中罢了。要是依我说，把三片叶子依次标记，你依次射中，才能显出高手！”养繇基说：“恐怕不一定能做到，姑且试试吧。”

潘党在杨树上高低不等地涂记了三片叶子，写上“一”“二”“三”三个字，养繇基也记清了，退到百步之外，把三支箭也标上“一”“二”“三”的序号，依次射出，依次射中，不差毫厘。众将都拱手说：“养叔真是神人啊！”

潘党虽然暗暗称奇，但终究不免要显示自己的长处，于是对养繇基说：“养叔的箭术，可谓精妙。然而杀人还得以力量取胜，我的箭能贯穿数层坚硬的铠甲，也应当为各位将领试试！”众将都说：“愿意观看！”潘党让随行身穿铠甲的士兵，脱下铠甲，叠到五层。众将说：“够了！”潘党又让人再增加两层，一共七层。众将心想：“七层铠甲，差不多有一尺厚，怎么能射得透呢？”潘党让人把那七层坚硬的铠甲，绷在箭靶上，自己也站在百步之外，挽起黑雕弓，拈着狼牙箭，左手像托着泰山，右手像抱着婴儿，瞄得端端正正，尽力射去。只听“扑”的一声，叫道：“射中了！”只见箭插在上面，却不见箭落下，众人上前一看，齐声喝彩道：“好箭，好箭！”原来弓的劲力很深，这枝箭首首地穿透了七层坚甲，就像钉子钉东西一样，扎得很牢固，摇也摇不动。

潘党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叫军士把七层铠甲连箭取下来，想要在营中西处夸耀。养繇基却说：“先别拿动！我也试射一箭，看看怎么样？”众将说：“也要看看养叔施展本领！”养繇基拈弓在手，正要射又停了下来，众将问：“养叔怎么不射？”养繇基说：“只是像你一样穿透铠甲，不算稀奇，我有个送箭的方法。”说完，搭上箭，嗖的一声射去，叫道：“正好！”这枝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恰恰把潘党那枝箭，从箭靶那边兜底送了出去。养繇基这枝箭，依旧穿在铠甲的孔内。

众将看了，无不伸舌惊叹，潘党这才心服口服，感叹道：“养叔的妙手，我比不上啊！”

史书记载，楚王在荆山打猎，山上有只通臂猿，善于接箭，楚兵重重包围了它，楚王命令左右放箭，都被猿猴接住。于是召来养繇基，猿猴听到养繇基的名字，就开始啼叫，等养繇基到了，一箭就射中猿猴的心脏，他作为春秋第一射手，真是名不虚传。

众将说：“晋、楚对峙，我们大王正处在用人之际，两位将军有这样的神箭术，应当奏明大王，美玉不可藏在匣子里！”于是命令军士把箭穿铠甲的东西，抬到楚共王面前，养繇基和潘党一同前去，众将把两人先后比试射箭的事情，详细地禀报给楚王：“我国有这样的神箭手，还愁晋兵百万吗？”

楚王听后十分生气，说：“作战要靠谋略取胜，怎能凭借一箭侥幸呢？你如此自负，日后必定会因技艺而死！”于是收走了养繇基所有的箭，不许他再射，养繇基满脸羞愧地退下。

第二天五更，两军各自击鼓进军。晋国上军元帅郤錡攻打楚国左军，与公子婴齐对峙；下军元帅韩厥攻打楚国右军，与公子壬夫对峙；栾书、士燮各自率领本部车马，在中军护卫晋侯，与楚共王和公子侧对峙。这边晋厉公由郤毅驾车，栾鍼担任车右将军，郤至等人率领新军，作为后队接应；那边楚共王出阵。上午本应乘坐右广战车，而右广的将领是养繇基，楚共王责怪养繇基仗着箭术夸夸其谈，不乘右广，反而乘坐了左广，由彭名驾车，屈荡担任车右将军，郑成公率领本国车马作为后队接应。

晋厉公头戴冲天凤翅盔，身披蟠龙红锦战袍，腰悬宝剑，手提方天大戟，乘坐着金叶包裹的战车，右边有栾书，左边有士燮，打开军门，杀向楚阵。谁知阵前有一处泥沼，黎明时分，没有看仔细，郤毅驾车勇猛，结果把晋侯的车轮陷进了泥沼，马无法前行。

楚共王的儿子熊茷，年少好勇，率领前队，望见晋侯车陷，驾车飞速赶来。

这时栾鍼急忙跳下车，站在泥沼中，使出浑身力气，双手将两轮扶起，车浮马动，一步步从泥沼中挣脱出来。熊茷快要赶到时，栾书的军马也到了，大声喝道：“小将不得无礼！”熊茷看到旗上有“中军元帅”字样，知道是大军，吃了一惊，掉转车头就跑，被栾书追上，活捉了过来。

楚军见熊茷被俘，一齐来救，这时士燮引兵杀出，后队郤至等人也都赶到，楚兵担心陷入埋伏，收兵回营。晋兵也不追赶，各自回寨。

侦察骑兵探听到楚国左军谨慎持重，晋国上军没有交战，下军交战二十多个回合，双方都有伤亡，胜负未分，约定第二天再战。栾书献上熊茷邀功，晋侯想斩杀他，苗贲皇进言说：“楚王听说他儿子被擒，明天必定亲自出战，可把熊茷囚禁在军前，来回引诱他。”晋侯说：“好。”一夜平安无事。

黎明时分，栾书下令开营挑战。大将魏錡对栾书说：“我昨晚梦见天上有一轮明月，于是弯弓射它，正好射中月心，射出月中一股金光，首泻下来，我慌忙退步，不觉失足，掉进了营前的泥沼中，猛然惊醒，这是什么兆头呢？”栾书分析说：“周朝同姓为日，异姓为月，射月而中，必定是射中楚君了，然而泥沼是黄泉之地，退入泥沼，也不是吉兆，将军一定要谨慎！”

魏錡说：“如果能打败楚国，虽死无憾！”栾书于是同意魏錡去冲击敌阵。楚国将领工尹襄出阵迎战。

没战几个回合，晋兵推出囚车，在阵前来回走动。楚共王看到儿子熊茷被囚禁在阵中，急得怒火中烧，连忙叫彭名挥鞭催马向前，来抢囚车。魏錡望见，撇下工尹襄，径首追赶楚王，搭起一枝箭，嗖的射去，正中楚王的左眼。潘党奋力拼战，保护楚王掉转车头。楚王忍痛拔箭，眼珠随箭头一起掉了出来，扔在地上，有个小卒拾起献上说：“这是龙睛，不可轻易丢弃！”楚王于是把眼珠放入箭袋中。

晋兵见魏錡得手，一齐杀上，公子侧引兵拼死抵抗，救走了楚共王。魏錡又围住了郑成公，幸亏驾车人把大旗藏在弓袋里，郑成公才得以逃脱。

此时楚王愤怒至极，急忙召唤神箭将军养繇基快来救驾。养繇基听到召唤，急忙赶来，可身边没有一箭。楚王于是抽出两支箭交给他，说：“射我的是个穿绿袍、长虬髯的人，将军为我报仇，将军箭术卓绝，想来不用多支箭！”养繇基接箭后，飞车赶入晋阵，正好撞见穿绿袍、长虬髯的人，知道是魏錡，大骂：“匹夫有什么本事，竟敢射伤我主！”魏錡刚要答话，养繇基的箭己射到，正好射中魏錡的脖子，魏錡伏在弓袋上死去。栾书引军夺回他的尸体，养繇基把剩下的一支箭交还给楚王，上奏说：“托大王威灵，己射杀穿绿袍、长虬髯的将领！”

楚共王十分高兴，亲自解下锦袍赏赐给他，还赐给他狼牙箭百枝，军中称他为“养一箭”，意思是他杀敌不用第二箭。

晋兵紧紧追逐楚兵，养繇基抽箭搭弦，站在阵前，追击的晋兵都被他射死，晋兵于是不敢逼近。楚国将领婴齐、壬夫听说楚王中箭，各自前来接应，混战一场后，晋兵才退去。栾鍼望见令尹的旗号，知道是公子婴齐的军队，向晋侯请求说：“我之前出使楚国，楚国令尹子重问晋国用兵之法，我用‘整暇’二字回答，如今混战不见其整，各自退兵不见其暇，我愿派使者送酒给他们，以践行昔日的承诺。”晋侯说：“好。”

栾鍼于是派使者拿着酒壶，前往婴齐的军营，说：“我们国君缺少人手，命我手持长矛担任车右，所以不能亲自犒劳你们，派我代他敬一杯酒。”婴齐领悟到昔日“整暇”的话，于是感叹说：“小将军可真是不忘旧事啊。”接过酒壶，当着使者的面喝了，对使者说：“来日阵前，当面答谢！”

使者回来讲述了这些话。栾鍼说：“楚君中箭，他们的军队还不肯退，怎么办！”苗贲皇说：“检查战车，补充士卒，喂好战马，磨好兵器，修整战阵，巩固队列，鸡鸣时吃饱饭，决一死战，还怕什么楚国！”

这时郤犨、栾黡从鲁、卫请兵回来，说两国各起兵来援助，己经在二十里开外。楚国间谍探听到消息，报告给楚王，楚王大惊说：“晋兵己经众多，鲁、卫又来，这可如何是好？”于是立即让左右召唤中军元帅公子侧商议。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