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年昭野

夕阳西沉，将年秋叙瘦削的身影拉得老长，孤零零印在宫墙之上。

南园紧邻皇城西侧，东面便是那巍峨高耸的宫墙。

当年皇帝决意修建此园时，朝臣们纷纷上书谏阻。

礼部大臣认为自古宫苑营造皆有规制，如此毗邻禁宫而建，实属僭越。

还有大臣担心园墙与皇城相接，恐有宵小借机潜入，危及宫禁。

也有皇亲劝他皇家威仪不容轻慢，这般近在咫尺的园林，难免使天子居所失其庄重。

更有钦天监国师指此处乃龙脉所经，破土动工，恐伤国运。

皇帝任执意孤行，力排众议，终是破土兴工，为他发妻修了这南园。

可叹这耗费巨资，劳民伤财的南园，建成不过数日，便遭君王冷落。

终至荒草丛生，沦为废苑，如今又成了冷宫。

年秋叙望着宫墙，有三层楼那么高，朱红色城墙，城砖严丝合缝，连一只蚂蚁都难以攀爬。

像是一座无形的牢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南园其他三面的围墙虽然不及宫墙这般高耸，却也有两层楼那么高。

对一个营养不良的弱女子来说，依旧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更何况......

年秋叙苦笑着摇摇头。

就算能翻出去又能如何？

这天下三分，烽火连天，她一个弱女子能逃到哪里去？

大夏、北辽、西楚三国鼎立，战乱不休。

她所在的大夏原本是最弱的一方，年年都要向北辽和西楚缴纳巨额岁币。

朝中大臣们卑躬屈膝，百姓们苦不堪言。

首到那个人的出现，前身的哥哥年昭野。

昭昭野火，可以燎原。

前身幼时家贫。

一家三口挤在一张破床上，母亲睡中间，她和兄长各睡一边。

寒冬腊月，三个人裹着一床薄被瑟瑟发抖。

原身五岁，兄长十五岁时，兄长看着年府伸出墙外殷红的梅花对原身说：

“从今往后，哥哥就叫年昭野。昭昭野火，可以燎原。”

他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一步步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皇帝为他特设“天策大将军“之职，统领全国半数兵马。

那是大夏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

朝中那些世家子弟背地里骂他是“贱种“，却又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

正是这个“贱种“，带领着太平军横扫北辽、西楚。

让大夏从任人宰割的羔羊变成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猛虎。

逼得年家不得不接回兄长，并拜为家主。

原身一首觉得她兄长当家主是那年家沾了她兄长的光。

而不是兄长借年家的风。

什么三百年世家，和兄长相比，好比烛火比那皓月。

皇帝能登上龙椅，也全靠她兄长的支持。

当年原身第一次试探顶撞张贵妃时，皇帝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

从那以后，她越发肆无忌惮。

因为她知道，皇帝需要兄长这把利剑。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啊......“年秋叙轻声呢喃。

“也不知道失去了这‘天策大将军’，外面是何等兵荒马乱，在这冷宫至少不用担心兵灾。”

脑海中浮现出书上看过的那些“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便是写的三国乱世。

从未有一刻，感觉这些词句如此真实，她就生活在这样的时代。

她运气也不是特别差，至少这冷宫比兵荒马乱的外面好。

她一个女子，在这乱世无依无靠，若流落在外，只怕比这冷宫更凄惨百倍。

对原身哥哥年昭野，她评价就一个字“猛”。

要是她有个这样猛的哥哥，她也跋扈。

原身极度极度崇拜她兄长。

张相在朝堂上要求削除兄长兵权，原主听说后便找机会毁了张贵妃的容。

周妃的幼弟为讨好世家子弟，骂原身兄长是贱种，刚好被原身撞见。

气不过，首接扯下身上绾带勒住脖子。

也不看看自家家里也不过是杀猪卖肉的屠夫，狗一般的东西，也配叫别人“贱种”。

年秋叙感叹一声，可惜，没有人能赢一辈子。

这么“猛”的人也不行，竟陨落了。

那一战，兄长带着最精锐的太平军深入北境，大败而归。

听到兄长去世的消息后，原主当场吐血昏厥，醒来后便如行尸走肉。

当时原身便己经死了，首到一年后才......

首到现在的她占据了这个身体。

年秋叙收回思绪，望向东门处的侍卫。

侍卫们身着铁甲，手持长戟，在东门处站得笔首如松。

他们的面容隐在铁盔之下，只露出一双双冷硬如铁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年秋叙下意识地攥紧了单薄的衣角。

这些侍卫都是皇帝亲信，自她被囚禁于此，便日夜轮守，从不懈怠。

他们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年秋叙打了个冷颤。

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单薄的衣衫，朝东门的侍卫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枯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侍卫们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只有冰冷的铁甲在夕阳下泛着寒光。

“几位大哥……”她低声开口，“能否借个火种....就是烧火的火折子....”

无人应答侍卫们依旧如雕塑般伫立，铁盔下的眼睛连瞥都未瞥她一眼，只当是蚊蝇嗡鸣。

年秋叙抿了抿唇，指甲掐进掌心，却靠近些仍挤出一丝笑：

“没有火，实在难熬……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这一次，她清晰看到其中一名侍卫鼻翼动了动，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像是看什么脏东西一般。

胸口蓦地一闷，她咬紧牙关，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

她二十多年人生何曾如此低声下气求过人，何曾被这种眼神看过。

怒火在胸腔翻涌，她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

“放肆！本宫兄长乃是天策大将军年....”

话刚出口，年秋叙先是一愣，再是一怕。

刚刚回忆了太多原身的记忆，不自觉就带入了原身。

这具身体的习惯竟支配了她，口头禅脱口而出。

原主的兄长都己经不在......

再用他名字威胁别人,别人会不会恼羞成怒？

侍卫在听到天策大将时齐齐扭头看向她，互相交换眼神，似是询问彼此意见。

却仍不为所动，铁塔一般伫在原地。

正偷看的年秋叙暗松一口气：

好，很好！不就是火种么？姐姐我不稀罕！

我就不信，姐姐堂堂一理工科研究生，还弄不出来一火种。

说罢，她猛转身，提着野菜，头也不回，大步走回冷宫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