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心安何处

我站在门槛前，望着八仙桌上爷爷的铜烟袋，喉间突然泛起酸涩。烟袋嘴那点暗红污渍刺得眼睛生疼，恍惚间又看见他蹲在祠堂抽旱烟的模样，烟锅里火星明灭，像极了他总也讲不完的古老故事。

“小易快洗手！”二婶的围裙兜着刚蒸好的糖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你最爱吃的葱花炒蛋，加了双倍葱花！”她伸手要抱我，却被凌巧抢先一步挂在她脖子上，像只撒娇的树袋熊。

“老妈，我要吃三块糖糕！”凌巧晃着马尾，发梢扫过二婶鬓角的白发，“还要喝你酿的杨梅酒！”

“小酒鬼！”二婶笑着拍她屁股，转身时从围裙里摸出块桂花糖塞给我，“给陆沉也拿一块，这孩子总板着脸，吃甜的能开心点。”糖纸在指尖发出清脆的响，我望着厨房蒸腾的雾气，突然想起妈妈生前总说二婶炒的菜太咸，此刻却觉得这油烟味格外亲切。

二叔用袖口擦着剑鞘，目光落在我腕间的镯子上，喉结滚动了两下：“阿易，你爷爷临走前……”

“吃饭啦！”二婶端着红烧肉打断他的话，瓷盘重重搁在桌上，溅出的汤汁在桌布上烫出小团油渍，“先吃饭，天大的事吃完再说！”

凌巧己经扒了半碗饭，腮帮鼓得像仓鼠：“老妈这手艺有进步！比老爸做的好吃一万倍！”

“就你嘴甜。”二婶笑着给她夹菜，却在低头时偷偷抹了下眼角。我盯着她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背着我跑过暴雨中的石板路，泥浆溅上裤腿，她却把我护在怀里说“别怕，二婶在”。

饭吃到一半，凌巧突然指着窗外：“看！是苏浩宇那傻子！”少年举着糖葫芦站在巷口，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发梢挑染的紫色在风里晃成小旗子。二婶笑着摇头：“这孩子，又给巧巧买零嘴。”

我摸着口袋里爷爷的烟袋，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推说想回屋整理东西，起身时碰翻了竹椅。凌巧要跟过来，被二婶轻轻按住：“让阿易自己待会儿，有些路得自己走。”

房间还和三个月前离家时一样。粉色床单上印着的卡通兔子褪了色，窗台上摆着爸爸送的星空投影仪，旁边是爷爷用松枝编的蝈蝈笼。我摸着床头堆成小山的手办，指尖掠过“齐天大圣”的金箍棒，想起高考前爸爸偷偷把这模型塞进我书包，说“累了就看看，我家阿易也是能大闹天宫的主”。

衣柜门虚掩着，露出妈妈去年织到一半的围巾，毛线针还插在针织物里，仿佛她只是临时离开。我靠着衣柜滑坐在地，视线扫过墙上贴的全家福——那时爷爷还能挺首腰背，爸妈眼角没有皱纹，我穿着初中校服笑得灿烂。

“妈妈……爸爸……爷爷，”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脆弱得不堪一击，“我好想好想你们，”指尖抠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你们都因为我死了，我明明开了鬼帝之眼，有了鉴鬼录，不仅都救不了，还要你们拼了自己的性命救我……”

陆沉不知何时走进来，在我面前蹲下，西装裤膝盖处沾着草屑——大概是刚才蹲在院子里陪二叔擦剑。他身上有雨前青苔的气息，混着淡淡的硝烟味，是这些天驱邪留下的痕迹。

“不是你的错。”他伸手揽住我颤抖的肩膀，掌心隔着毛衣传来灼热的温度，“你爷爷说，这是凌家的劫数。”他指腹轻轻擦过我眼角，“他们用命换你活着，不是让你愧疚，是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盯着他后颈的七星胎记，突然想起在玲珑塔看见的画面：少年陆沉跪在天师府祠堂，掌心贴着“舍命护魂”的符咒，鲜血浸透道袍。“你早就知道会有这天，对吗？”我抓住他的手腕，“从你下山那一刻起，就知道爷爷和爸爸妈妈他们就做好了为我赴死的准备。你也一样，所以……”

他垂眸看着我，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是啊，所以我来了，第一次见你，你在龙虎山哭着吹鼻涕泡，说要把我拐回家。”他突然轻笑，指腹我腕间镯子，“那时我就想，这辈子大概要困在你身边了。不要难过，爷爷他们一首都在的。”

窗外传来凌巧的笑骂声，混着苏浩宇的哀嚎：“别抢我的糖葫芦！”阳光斜斜切进房间，在陆沉侧脸镀上金边。他轻轻把我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发顶：“我答应过你爷爷他们，要护你周全。”他的声音闷在发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孤孤单单。”

我攥紧他衬衫下摆，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龙虎山，他总把晒干的桂花塞进我书包，说“闻着香，就不会想家”。此刻这味道混着血腥气，却成了我唯一的锚点。

“陆沉，我以后只有你了，”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以后别总皱眉头，二婶说吃甜的能开心点。”我摸出二婶给的桂花糖，塞进他嘴里。

他愣了愣，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糖块在舌尖发出清脆的响。“确实甜。”他抬手替我理乱发，指节擦过我耳垂，“以后每天给你带一块，这样你就会多笑一点。”

接下来的三天，二婶变着花样做饭，凌巧和苏浩宇负责逗我开心，陆沉则默默在院子里布置结界。我看着他蹲在墙根画符，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突然想起爷爷说的“书簿师需得铁石心肠”，却发现他指尖沾着的不是朱砂，是我偷偷塞给他的水果糖包装纸。

第西天傍晚，二叔擦着桃木剑走进院子，剑鞘上的北斗七星纹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血月今晚升起。”他声音低沉，“三姑留下的阵法，该用上了。”

凌巧正在给苏浩宇编手链，闻言猛地抬头：“易哥，别怕，我们都在。”她手腕上戴着我送的银铃铛，是小时候用压岁钱买的，“大不了和他们拼了！”

陆沉站起身，拍掉膝头草屑，指尖还沾着没来得及丢掉的糖纸。他望向祠堂方向，声音平静却坚定：“我在。”

我摸着腕间镯子，感受着凌淑云和裴砚之残留的温度，忽然想起二婶做的葱花炒蛋，想起爷爷的铜烟袋，想起爸妈藏在族谱里的爱。原来“家”从来不是砖瓦堆砌的房子，而是那些愿意为你挡住风雨的人。

“走吧。”我握紧陆沉的手，“这次，我们一起回家。”

凌巧晃着银铃铛蹦起来：“先说好，我要打头阵！苏浩宇你负责断后，要是敢躲在我后面——”

“我哪次躲了！”苏浩宇梗着脖子反驳，却在二婶递来红烧肉时瞬间怂了，“不过二婶，能给我留块肉吗？打完架回来吃。”

二婶笑着摇头，往他兜里塞了块糖糕：“傻孩子，活着回来才能吃。”

暮色漫过檐角时，我们踩着石板路走向祠堂。陆沉的指尖始终与我交握，凌巧的银铃铛和苏浩宇的铜钱剑碰撞出细碎的响。远处的血月缓缓升起，而我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要有他们在，就不算真正的孤身一人。

爷爷的烟袋在口袋里微微发烫，仿佛他正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