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阴鸷承嗣2（三太婆去世）

我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抢救室，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三太婆的胸脯还在微弱起伏，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她浑浊的眼球突然转向我，枯树皮般的手指闪电般扣住我的手腕。如今孑然一身的她，却在临终前死死攥着我的手，仿佛要把最后的执念都传递过来。

“阿易……”她喉间发出拉风箱似的喘息，指甲深深掐进我的皮肉，“子时前……烧了书房第三个抽屉……”

“太婆，您会好起来的，等您好了，我陪您一起烧！”我急得眼眶发烫，却见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紫色血沫。

“没时间了……阿易啊……他们来了……终是躲不掉……”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极了教我画符时的威严，“听太婆的话，……那是凌家的劫数……。当年我和你太公……”心电监护仪骤然响起刺耳的长鸣，她的手指猛地收紧，“记住，无论谁阻拦……都要……”

“太婆！”我哭喊着俯身，却见她最后一眼首首盯着天花板角落，本是干净无瑕的那里不知何时爬满蛛网，在惨白的灯光下交织成诡异的太极图案。突然，三太婆的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呢喃，我将耳朵贴近才听清：“去找……去找……戏台上的铜铃铛……铜铃铛……”

“医生！医生！快救救她！求求你们再想想办法！”我猛地转身冲向门口，抓住匆匆而过的白大褂“咚”的就跪了下来，“电击！强心针！什么都行！求求你，求求你们”护士被我撞得踉跄，监测仪的电线在慌乱中缠成一团。妈妈冲过来拽住我，她泛红的眼眶里蓄满泪水：“阿易，别闹了……”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我甩开她的手，扑到急救推车前，却被小叔公有力的臂膀拦住。他浑浊的眼睛里泛着血丝，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孩子，让三姑走吧……”“不能走，怎么可以走呢，太婆还没见我找男朋友，她说过她会活的长长久久……，”

首到护士将白布缓缓盖上三太婆的脸，我仍呆立在床边，手腕的刺痛与耳边仪器的长鸣混作一团。那七个北斗状的淤青还在发烫，像某种神秘的烙印。门外传来妈妈压抑的哭声，小叔公沉重的叹息，而我的脑海里反复回荡着三太婆最后的叮嘱，还有她看向天花板时惊恐、决绝又担忧的眼神，似是在告诉我，有一双来自黑暗深处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这个即将开启的秘密。

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撕破村头的暮色，三太婆的遗体在族人们凝重的护送下终于归乡。白布下的轮廓单薄如纸，很难让人相信这曾是位跨越三个世纪的长寿老人——114岁的她，在泛黄的族谱里独守着旁支血脉，这辈子最亲近的，竟只有那个总板着脸的侄媳妇莫阿芬，二婶婆。

三太婆被安置在祠堂偏厅，这里早己经布置好灵堂，二婶婆在灵堂捶胸顿足，哭声响彻祠堂：“我的亲姑姑啊！怎么就走了！”她手中的手帕时不时的擦一擦那不存在的眼泪，反而是妈妈和几个婶婶堂嫂在那里，指缝间却隐隐露出一抹冷笑。随后站起身走到小叔公、爷爷和主事几个叔伯说家里离不了人就走了。边上的妈妈与几位婶婶堂嫂也在一旁哀恸哭泣。她们身子微微颤抖，泪水止不住地滚落。

整个灵堂被失去亲人的哀伤所笼罩，我想着三太婆临终的嘱托，和妈妈爷爷打了声招呼，独自来到了三太婆的院子，院门开着，堂屋的大门虚掩着，屋里亮着灯。

“没人！”我正想着书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谁？谁在里面？”

而当我试图靠近书房时，二婶突然抄着柴刀出来了，刀刃映出她眼底跳动的幽绿光芒，嘶吼道：“小赤佬！三太婆的屋子你不能进！你要是进来，给你好看。你左脚断你左腿，右脚进就断右。”

看着二婶婆近乎疯狂的模样和二十年前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那夜月如霜盘高悬，清冷的月光洒在三太婆的小院里，树影在地上摇曳，似张牙舞爪的鬼魅。二婶婆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跪在三太婆门前，身子随着哭声剧烈起伏，哭得肝肠寸断、上气不接下气：“姑姑，求求您救救阿刚！我和富贵就这么一个儿子啊，姑姑，求求您，求求您救救他，就给富贵留个后人吧，姑姑，姑姑！”她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带着无尽的悲戚与绝望。

三太婆背对着她，站在堂屋昏暗的光影里，佝偻的脊背更显弯曲。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地上，像一只孤独的兽。她脸上早己老泪纵横，浑浊的双眼满是痛苦与无奈，声音却冷得像冰：“阿芬，邪术不可用，这是规矩！”那声音在夜风中微微颤抖，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二婶婆突然站起，月光下，她的脸因愤怒和怨恨而扭曲，眼中满是怨毒：“好，好！您不救，我自己想办法！”她转身冲进夜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片刻后，她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血盆，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婴儿胎发。她偷偷将婴儿胎发浸入血盆，嘴里念念有词，咒语在夜空中盘旋，似是与黑暗达成某种契约。然后，我看见她端着那盆散发着诡异气息的东西，脚步踉跄地灌进刚子叔的嘴里。那一幕，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仿佛开启了一道通往禁忌的门。

后来刚子叔真的好了，可是五年前的七月十西，在外做白事道场的刚子叔突然口吐白沫，去医院，诊断结果是植物人，其实是少了一个命魂，在所有人都为刚子叔想办法的时候，二婶婆却是出奇的平静。

我盯着三太婆老屋斑驳的门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风掠过檐角铜铃，恍惚又听见她枯瘦的手指叩着木桌："阿易，这些可马虎不得。"可我总把她的话当故事听，如今她用最后一口气托付的遗愿，却成了我攥不住的沙。

夕阳漫过屋顶的青苔，二婶婆的扫帚还横在门槛上，扬起的灰尘里仿佛都凝结着嘲讽。

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多想再蜷在太婆绣着八卦的蓝布围裙里，看她用朱砂笔在黄纸上勾勒符文，听她讲戏台铜铃镇压的隐秘。可如今，空荡荡的袖口再等不来温暖的，满肚子的懊悔，却换不来半点破解困局的法子。我像被抽了骨架的风筝，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太婆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在那扇紧闭的门后，被阴影一寸寸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