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竹亭客24

“这离园的牡丹开得比醉梦楼的曼陀罗还妖冶。”李去浊蹲在假山后，指尖捏着片沾了蜜的花瓣，“秦兰，你闻闻，这甜腻气里是不是混着獾毛味？”

秦兰用袖口掩住口鼻，腰间的响葫芦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平头哥那老小子，最爱用蜂蜜泡獾毛搓背。上个月西街布庄着火，就是他偷喝了店家的百花蜜，打翻烛台惹的祸。”她忽然拽了拽李去浊的衣袖，目光扫过池塘边的八角亭，“看，那棵老槐树下的阴影……”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灰影从槐树洞里窜出，正是蜜獾妖平头哥。他怀里抱着个雕花木箱，箱盖缝隙里透出幽幽蓝光——正是御妖国用来囚禁精魄的“摄魂箱”。“跟上！”弘业握紧短刀，淮竹己经先发制人，竹针破空而出，钉住了平头哥的袖口。

“哎哟！”平头哥摔了个嘴啃泥，木箱滚出三尺远，“是哪路好汉？爷爷我偷蜜喝犯得着动武吗？”他抹了把鼻血抬头，看见淮竹袖口的竹节暗纹，突然缩成一团，“王权家的女娃？你、你不是在御妖擂上……”

“少废话！”秦兰晃了晃响葫芦，里面的铜钱发出哗啦啦的响声，“说！阿那颜在醉梦楼搞的‘活人养花’勾当，你参与了多少？”平头哥的小眼睛滴溜溜乱转，突然指着远处大喊：“看！阿那颜的蛇妖侍卫！”

弘业刚要转身，淮竹己经用竹针抵住他后心：“骗术对我没用。”她弯腰打开摄魂箱，里面躺着个昏迷的少女，颈间缠着用来锁精魄的银线，“上个月失踪的绣娘，果然在你这儿。”平头哥见谎言被拆穿，突然缩成巴掌大的獾球，想往草丛里滚。

李去浊早有准备，甩出腰间的铁链缠住他：“跑？你当我这‘困妖链’是吃素的？”铁链上的符篆发出红光，平头哥惨叫着变回人形，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姑奶奶们饶命！我就是个打下手的！阿那颜说，御妖擂要办七七西十九天，用九百九十九个精魄养夕雾花，花开之日就是她飞升之时……”

“夕雾花？”弘业皱眉，“不是己经被我们烧了？”平头哥摇头如拨浪鼓：“那是假的！真花藏在御妖国的乌兰祭坛底下，要用活人血祭才能开花！还有那个张正……”他突然噤声，眼神飘向槐树洞。

淮竹的竹针抵住他咽喉：“张正怎么了？”平头哥咽了口唾沫：“阿那颜在他饭菜里下了‘蚀骨妖毒’，要是不听话，毒发时会变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还有还有，她手里攥着那小子的卖身契，说是当年张家花三千两银子买他当替身的证据……”

与此同时，醉梦楼里，张正正盯着碗里的莲子羹出神。汤色清亮，却浮着几丝不易察觉的紫纹。他握勺的手顿了顿，听见门外传来阿那颜的笑声：“张公子，这可是用天山雪莲子炖的甜汤，快些用吧。”

喉间突然泛起苦涩，他想起三天前在岩塔遇见青木媛时，她塞给自己的蜜饯——说是能解百毒的“九花糖”。指尖摸向袖中硬邦邦的糖块，耳尖却听见隔壁房间的对话：“大人，一气盟的人在查当年的卖身契……”“无妨，就算他们烧了纸契，那小子的命也捏在我手里。”

“阿那然，你在吗？”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张正慌忙把莲子羹推到桌底，却见弘业和淮竹己经翻窗而入，身后还跟着拎着响葫芦的秦兰。“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弘业晃了晃手里的火折，“是来给你看样东西。”

火苗腾起的瞬间，那张泛黄的卖身契在火中蜷成灰烬。张正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看见十五岁那年的自己，跪在张家祠堂里，红纸上的墨字像锁链般缠上脖颈。“这是王权醉和杨一叹在一气盟库房找到的。”淮竹轻声说，“他们说，当年的替身买卖本就不合规，这纸契根本没用。”

张正忽然想起青木媛说过的话：“你不是影子，是光。”喉间涌上热意，他从袖中掏出那碗莲子羹：“阿那颜给我下了蚀骨毒，每月十五发作，发作时会失去理智……”话未毕，窗外突然传来青木媛的惊叫：“小心！”

一支淬了毒的银针擦着张正耳际飞过，钉进墙壁发出“嗡嗡”声。阿那颜的银发从屋檐垂下，指尖缠绕着剧毒的金环蛇：“好个里应外合！张正，你以为烧了纸契就能摆脱我？别忘了，你的血里还流着张家的毒——”

青木媛突然冲进房间，咒符在掌心爆发出强光：“她在拖延时间！毒发时间快到了！”她拽住张正的手腕，看见他眼底己经泛起紫纹，“跟我走！去如意楼！我有办法……”

“不行！她会追来！”张正想甩开她，却浑身发软。淮竹突然甩出竹针封了阿那颜的退路：“秦兰，带他们走！我们拦住她！”秦兰点头，响葫芦里飞出无数铜钱，在地上摆成八卦阵：“这是李去浊新改良的‘困仙阵’，撑半个时辰没问题！”

如意楼内，青木媛把张正按在换血鼎上，指尖咬破自己手腕：“忍着点，这法子疼得很。”鼎中清水瞬间被鲜血染红，张正摇头：“不行，这是妖毒，会反噬你的……”话未毕，青木媛己经把他的手按进鼎里，咒符在水面上激起涟漪：“我说过，要帮你活成自己。”

剧痛从手腕传来，张正看见青木媛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却咬着牙念咒不停。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街头卖艺，被张家管家选中的那个雨天，真正的张正隔着轿帘说：“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而现在，有人用自己的血告诉他：“你只是你。”

当阿那颜冲破困仙阵时，换血鼎己经熄灭。张正躺在地上，腕间的紫纹退成淡粉色，青木媛却昏迷在他身侧，唇色发紫。“好个情深义重！”阿那颜冷笑，金环蛇缠上她的手臂，“可惜，夕雾花今晚就要在乌兰祭坛盛开，你们谁也阻止不了——”

“是吗？”弘业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他手里拎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平头哥交代的祭坛地图，“秦兰己经去通知一气盟的人了，你以为乌兰节的热闹，是给你开花用的？”淮竹跟着跃下，竹针上挑着半截蛇信——那是刚才和阿那颜交手时割下来的。

阿那颜忽然发出尖利的笑声：“你们以为毁掉祭坛就能阻止我？九惑大人马上就要借莲花法器重生，到时候整个御妖国都会陷入血海——”话未毕，张正突然握住青木媛的手，将她腕间的咒符拍在阿那颜身上：“但至少，能先送你下地狱。”

咒符爆发出强光的瞬间，张正看见青木媛睫毛轻颤，指尖无意识地勾住他的手指。远处传来乌兰节的钟声，人声鼎沸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原来摆脱阴影的滋味，是这样的轻松，又这样的疼痛。

三日后，乌兰节的广场上，淮竹望着漫天的孔明灯，忽然想起秦兰说的话：“你该像风一样自由。”弘业递来一串糖葫芦，糖衣在阳光下闪着光：“等解决了九惑，我就向父亲请辞，以后陪你浪迹天涯。”

她咬下一颗山楂，酸甜味在舌尖散开：“浪迹天涯？你可是王权家的少主。”弘业忽然摘下同族徽的玉佩，扔进旁边的许愿池：“从今天起，我只是弘业，你的弘业。”淮竹抬头，看见他眼中映着孔明灯的光，忽然明白，有些羁绊不是枷锁，而是照亮前路的灯。

青木媛扶着张正走过糖画摊，他腕间缠着她亲手织的护腕，遮住了换血留下的疤痕。“看！”她指着空中飞过的荧光蝶，“乌兰节的蝴蝶会记住许愿人的名字。”张正望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昏迷前听见的话：“阿那然，你要好好活着。”

他伸手捉住一只蓝蝶，放在她掌心：“它记住的，应该是你的名字。”青木媛笑了，指尖的咒符不小心烫到蝴蝶翅膀，却见它非但没飞走，反而停在她发间，翅膀一开一合，像盏小灯笼。

远处的祭坛方向传来巨响，李去浊的声音混在人群里：“杨一叹那家伙，总算炸了祭坛的根基！”秦兰晃着响葫芦跑过来，里面装着从祭坛抢救出的精魄玉简：“淮竹！弘业说要给你自由，那我就给你当后盾——以后谁敢拦你，本姑娘的响葫芦第一个不答应！”

淮竹看着身边的众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孔明灯越升越高，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弘业笑得像个孩子，秦兰在和李去浊抢糖画，青木媛追着蝴蝶跑，张正站在原地望着她，眼中有星光流转。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金人凤正捧着修复好的莲花法器，法器中央的九惑虚影渐渐凝实。但这一晚的乌兰节，终究属于活着的人——属于用血换血的勇气，属于烧尽纸契的火光，属于糖葫芦的甜，孔明灯的暖，和那句没说出口却早己懂得的“我在”。

张正忽然握紧青木媛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其实那天在换血鼎旁，我听见你说……”话未说完，却被漫天绽放的烟花打断。青木媛抬头，看见他耳尖通红，突然明白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就像有些光不必害怕被看见。

乌兰节的钟声再次响起，淮竹望着弘业手中的断剑，剑身上不知何时刻了行小字：“竹影拂阶尘不起，心源止水月团团。”她忽然笑了，伸手接过糖葫芦，在他唇上印下一抹糖渍：“弘业，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有人在跳祈福舞，有人在放河灯，有人在追着荧光蝶跑。张正看着青木媛发间的蝴蝶，忽然觉得胸口的压抑感消失了——原来当影子学会拥抱光，影子本身，也会成为光的一部分。

而在更深的夜色里，一朵被鲜血浇灌的夕雾花正在祭坛废墟下悄悄发芽。它不知道，自己即将开出的，是毁灭的黑焰，还是重生的曙光。但至少在这个夜晚，在乌兰节的灯火里，有人正在学会相爱，有人正在学会活着，有人正在学会，把伤口变成照亮彼此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