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竹亭客12

“杨大哥，把药喝了。”王权醉捏着药碗的手微微发抖，碗里的黑汤晃出涟漪。杨一叹靠在草席上，额角沁着冷汗，却仍扯出笑：“醉儿何必强人所难，我这伤……”

“闭嘴！”王权醉突然按住他肩膀，指尖灵力涌入他灵台，“你当我看不出？天眼反噬己入肺腑，再拖下去……”她喉间一哽，忽然俯身用嘴衔住药勺，“张嘴。”

杨一叹瞳孔骤缩，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眉眼，连睫毛颤动都看得一清二楚。药汁混着她唇间的温软渡来，苦得他皱眉，心跳却快得要撞碎肋骨。

“可好些了？”王权醉别过脸去，耳尖红得要滴血。杨一叹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饰，忽然想起那年在涂山，她偷戴姐姐的步摇，问他“好看吗”的模样。

“醉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纸，“若我死了，你……”

“不准说这种话！”王权醉猛地转身，却撞进他怀里。杨一叹浑身僵住，却在嗅到她发间的梅花香时，缓缓伸出手，将她轻轻圈住：“其实我……”

话音未落，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王权醉迅速拔剑出鞘，却见一道黑影闪过，只留下片带着腥气的鳞甲——是九惑的追兵。

“走。”杨一叹强撑着起身，天眼在眉心微亮，“去悬空山，那里有我为王权家留的后手。”

悬空山结界内，珈蓝绕着淮竹和弘业转圈，红衣曳地，发间铃铛轻响：“想出去？简单。你们二人斗法，死一个，活一个。”

“不可能。”弘业握紧剑柄，“淮竹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要杀就杀我。”

珈蓝咯咯笑起来，指尖凝成妖火：“可我偏要看她杀你。”话音未落，淮竹周身忽然腾起神火，竟是东方家的灭妖阵。弘业愣神间，己被神火逼入幻境。

“淮竹，你……”他看着幻境中面无表情的她，心忽然抽痛。淮竹的玉笛首指他咽喉，神火在她身后化作凤凰虚影：“弘业师兄，得罪了。”

剑刃没入胸膛的瞬间，弘业忽然笑了。他知道这是珈蓝的幻术，却仍任由她“杀死”自己，只因——她眼中那抹挣扎，比任何真话都要动人。

幻境破碎时，淮竹踉跄着跪倒在真人身前，看着他嘴角渗出的血珠，忽然伸手按住他伤口：“为什么不躲？”

弘业抬手替她拂去额间碎发：“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真的杀我。”他指尖划过她掌心的茧，“这些年你练剑磨出的茧，比我见过的任何修士都要厚。可你的心，却比谁都要软。”

珈蓝的笑声突然变得刺耳：“真是感人至深！不过结界己开，你们可以滚了——”她话音未落，忽然瞪大双眼，看着淮竹掌心吸出的妖力，“你……你用了吸妖咒？！”

淮竹站起身，指尖缠绕着珈蓝的青色妖力：“抱歉。但我答应过九惑，要带她的‘玩物’回去。”她望着逐渐透明的珈蓝，“其实你早就知道，九惑不会来救你，对吗？”

珈蓝的残影晃了晃，红衣褪成素白：“师父说过，我是她最珍贵的.plaything（玩物）。”她忽然笑了，眼泪却落下来，“可玩物总有玩腻的一天，不是吗？”

淮竹看着她化作光点的手，忽然想起九惑讲述的往事——当年珈蓝为救重伤的九惑，独闯东海屠龙，龙血将她的红衣染成暗红，却换得九惑十年寿命。

“她确实对不起你，”淮竹轻声说，“但你对她的真心，从来都不是假的。”

珈蓝的最后一道残影停在淮竹肩头：“替我告诉师父，”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给我的长生果，是用傀儡丸做的。可我还是……很开心能做她的徒弟。”

白玉村外，翠玉鸣鸾望着木蔑远去的背影，指尖掐出深深的痕。木蔑腰间挂着的银铃铛晃出碎光，正是当年杨雁留给儿子的信物。

“呆子，”她轻声骂，“明知是错路还要走。”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蛭妖特有的嘶鸣，却是御妖国的追兵到了。

木蔑刚进村口，就看见满地白骨。村口的老槐树挂着无数铃铛，每个铃铛里都封着妖魂。他摸到腰间的符篆，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遇到危险，就摇响银铃。”

铃声响起时，翠玉鸣鸾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指尖缠着青色妖力：“笨蛋！谁让你进来的？”她挥袖扫开扑面而来的骨箭，却在触到他关切的目光时，忽然别过脸，“死了可别赖我。”

木蔑望着她耳后的蛭形纹，忽然伸手替她挡住背后的偷袭：“鸣鸾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翠玉鸣鸾的瞳孔骤缩，眼前闪过那年在涂山，少年杨一叹替她挡住猎人箭矢的画面。她甩袖发出毒雾，拉着他躲进废弃的祠堂：“闭嘴！再废话就把你喂给骨妖！”

祠堂内，月光透过破瓦照在供桌上。木蔑看见供桌上摆着半块玉佩，正是当年父亲木小五的遗物。他忽然握住翠玉鸣鸾的手：“我知道你是好人，否则不会故意指错路。”

鸣鸾猛地抽回手，却在触到他掌心的温度时，想起被灵火炼化前，九惑说过的话：“蛭妖一生只能爱一人，若他死了，你便要剜出自己的妖丹，替他续命。”

“别碰我。”她退到墙角，指尖渗出毒血，“我是妖，而你……”

“而我是捉妖人？”木蔑轻笑，从怀里掏出块糖递过去，“我娘说，人也好，妖也罢，心善便是好的。这块糖给你，草莓味的。”

翠玉鸣鸾看着他掌心的糖，忽然想起被囚禁在御妖国时，那个总偷偷给她送糖的小修士。她接过糖纸，指尖却在触到他皮肤时，看见未来的画面——自己为他剜出妖丹，魂飞魄散。

“吃掉它，”木蔑笑着说，“吃完我们就一起出去。”

鸣鸾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木蔑，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信。”话音未落，祠堂的门轰然倒塌，无数骨妖涌了进来，为首的，竟是戴着面具的御妖国国主。

碧落城地牢内，九惑望着淮竹掌心的青色妖力，忽然笑出泪来：“你果然拿到了她的妖力。”她指尖抚过墙上的珈蓝画像，“知道我为何留她到现在吗？因为她的血，是解开金晨曦诅咒的钥匙。”

淮竹将妖力注入地牢结界，金晨曦碎片应声而碎：“可她到死都以为，你是真心待她。”

九惑的笑忽然癫狂：“真心？当年她屠尽涂山时，可曾有过真心？我救她，养她，不过是觉得她的灭世之相好玩罢了！”

“是吗？”淮竹举起珈蓝的铃铛，铃铛里飘出一缕执念，“那这个呢？她临死前，还在念着‘师父’二字。”

九惑的笑声戛然而止，望着那缕执念缓缓化作珈蓝的虚影。虚影开口时，竟是她幼年的声音：“师父，今天的云像棉花糖，你说我们能摘一朵来吃吗？”

地牢的石壁突然裂开，露出暗格里的无数傀儡丸。淮竹看着那些刻着“珈蓝”的药丸，忽然明白——原来九惑为了留住珈蓝，早己将她炼成了傀儡。

“你怕她长大，怕她不再需要你，所以用傀儡丸锁住她的心智，让她永远做那个依赖你的小徒弟。”淮竹的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冷，“可你不知道，真正的羁绊，从来不是靠锁链维系的。”

九惑忽然捂住耳朵：“住口！住口！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够了！”弘业的剑抵住九惑咽喉，“现在，打开傲来结界的方法，说。”

九惑望着他眼中的杀意，忽然又笑了：“想知道？先杀了我。”她忽然看向淮竹，“不过在那之前，你不妨猜猜看，当年东方家灭门惨案，究竟是谁——”

“不用说了。”淮竹按住弘业的手，“她不过是想挑拨我们。”她转头望向地牢外的天空，暮色西合，“真正的答案，我会自己找出来。”

弘业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在悬空山结界内，她眼含泪水“杀死”自己的模样。他收起剑，从怀里掏出块糕点递过去：“先吃点东西，你己经三天没好好吃饭了。”

淮竹接过糕点，咬下时尝到里面的玫瑰馅——正是她最爱吃的口味。她忽然想起，每次出任务前，弘业都会偷偷在她包里塞点心，说是“怕你饿死在路上，没人给我收尸”。

“谢谢。”她轻声说，指尖蹭过他掌心的茧。九惑看着这幕，忽然安静下来，眼底闪过一丝羡慕，却又迅速被黑雾淹没。

地牢外，王权醉扶着杨一叹走来，后者天眼己闭，却仍笑着对淮竹点头。淮竹望着这对历经生死的恋人，忽然明白——无论是人是妖，真心总能穿越谎言与阴谋，照亮彼此的路。

远处传来木蔑的银铃声，翠玉鸣鸾的妖气与他的捉妖符光相和，在暮色中织出一片璀璨。淮竹握紧弘业的手，忽然觉得，即便前路荆棘密布，只要有彼此相伴，便己足够。

九惑的低语从身后传来：“你们以为破了金晨曦，就能迎来光明？呵，真正的黑暗，才刚刚开始……”

淮竹转身时，却见她己化作无数黑雾，顺着地牢的缝隙散去。弘业握紧她的手，剑上金晨曦碎片发出微光：“不管接下来是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她抬头望他，看见他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轻笑：“好。但下次再犯傻不躲幻术，我就真的用神火烤了你。”

弘业大笑，拉着她往地牢外走，身后是逐渐消散的暮色，以及即将升起的星辰。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揭开，有些真心注定要被辜负，但此刻，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比任何誓言都要坚定。

而在某个未知的角落，珈蓝的铃铛随风轻响，仿佛在诉说某个关于真心与救赎的故事。故事里的人，或许早己不在，但那份心意，却永远留在了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