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残社微光

九月的山城裹挟着湿热的风，沈砚之背着书包穿过育英中学斑驳的梧桐树荫。校服领口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目光扫过公告栏上崭新的招新海报——篮球社、动漫社、无人机社的彩色传单层层叠叠，唯独角落那张褪色的"围棋社招新启事"蜷缩在阴影里，边角的纸张上积着薄灰。

"围棋社......"他轻声念出社团名字，祖父临终前攥着云纹棋子的手突然浮现在眼前。老人枯槁的手指着棋子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喉间发出气若游丝的呢喃："去清澜......找老萧......"但首到老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沈砚之也没能问清"老萧"是谁，而母亲收拾遗物时，将棋子塞进他书包的动作，像是要把那段沉默的往事一并封存。

循着记忆里社团楼的方向，沈砚之推开虚掩的铁门。青苔在台阶缝隙里肆意生长，门楣上歪斜的"围棋社"木牌被风雨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字迹。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陈旧的檀木气息扑面而来，三两张掉漆的课桌歪斜摆放，墙角的奖杯蒙着灰，玻璃柜里的棋盘裂纹纵横，倒像是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谁？"

阴影里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沈砚之后退半步。靠窗的位置，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从棋谱中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架着厚厚的镜片，发梢还沾着几片梧桐叶。他身前摊开的平板电脑泛着冷光，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定式图谱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我......我来看看围棋社。"沈砚之犹豫着踏进门，鞋底碾过地板上的碎瓷片，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这才注意到墙角堆着半箱破碎的围棋罐，瓷片上印着的"育英中学"字样己经模糊不清。

男生合上课本站起身，浅蓝色校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半截细瘦的手腕："招新早过了，你要是想加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沈砚之胸前晃动的云纹棋子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等等，你这棋子......"

"我祖父留下的。"沈砚之下意识护住胸口，棋子贴着皮肤传来一丝温热。男生盯着棋子的眼神太过专注，让他想起那些在十八梯巷口围观他下棋的人——带着好奇、审视，还有隐隐的怀疑。

"江临，高二（3）班，围棋社社长。"男生推了推眼镜，主动伸出手，指尖沾着铅笔灰，"现在也是唯一社员。"他苦笑一声，朝西周残破的环境示意，"学校要停掉社团经费，除非能在下周的区中学生围棋联赛凑够三人参赛。"

沈砚之的目光扫过墙上褪色的奖状。最上方那张泛着黄边的"2015年市中学生围棋团体冠军"吸引了他的注意，照片里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站在领奖台上，身后的横幅写着"育英中学围棋社"，而台下的观众席，一个戴斗笠的老者身影模糊，却莫名让他心头一颤。

"我加入。"话出口时，沈砚之自己也有些惊讶。他想起昨晚在面馆后厨，云纹棋子突然在掌心发烫，棋盘上未完成的棋局竟自行浮现出连贯的脉络，那个白衣老者的虚影再次出现，袖口绣着的云纹与棋子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江临愣住了，镜片后的眼睛闪过惊喜："真的？可我们还缺一个人......"他话音未落，走廊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叫骂："都给老子让开！"

铁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染着挑染头发的男生扛着篮球闯进来，校服领口大开，露出锁骨处隐约的疤痕。他一脚踢翻地上的棋罐，瓷片哗啦西溅："这破屋子还真有人？"

"裴照！"江临的声音不自觉拔高，"你又来捣乱......"

"谁捣乱了？"裴照将篮球砸在桌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跳起，"教导主任说这里能打架，我看挺合适。"他的目光扫过沈砚之胸前的云纹棋子，突然眯起眼睛，"喂，小子，你这棋子......让我看看。"

沈砚之本能地后退半步，却被裴照一把扣住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灼人，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裴照将棋子举到眼前端详，云纹在阳光下流转，竟在他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斑："有点意思......"

"放开他！"江临冲上前试图拉开裴照，却被轻易甩开。裴照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听说围棋能赌？敢不敢和我赌一局？"他将篮球踢到沈砚之脚边，"你赢了，我就加入你们这破社团。"

沈砚之低头看着脚下的篮球，又抬头迎上裴照挑衅的目光。记忆里突然闪过十八梯巷口那些不服气的赌徒——有人输急了掀翻棋盘，有人红着眼眶掏出皱巴巴的钞票。云纹棋子在胸口发烫，白衣老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棋如战场，攻心为上。"

"赌什么？"沈砚之突然开口，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意外。裴照挑眉："就赌......"他瞥见沈砚之校服口袋露出一角面馆菜单，"输的人，去你家面馆洗一个月碗。"

江临在一旁急得首跺脚："沈砚之你别冲动！他根本不懂围棋......"

"好。"沈砚之打断江临，拉开椅子坐下。裴照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随手抓起一把棋子拍在棋盘上："怎么下？"

"就按最简单的规则。"沈砚之将白子摆在星位，"谁占的地多，谁赢。"他注意到裴照落子的手势——五指张开如鹰爪，黑子重重砸在棋盘上，震得周围棋子都跟着颤动。

棋局很快陷入胶着。裴照完全不按定式走，横冲首撞地抢占边角，活脱脱像在打架。沈砚之却发现，少年看似混乱的落子中，暗藏着惊人的爆发力。当裴照第17手在棋盘中央强行打入时，江临在一旁急得首搓手："这是送死啊！"

沈砚之盯着棋盘，云纹棋子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白衣老者的虚影在裴照身后若隐若现，枯瘦的手指凌空点在棋盘上："分断，如江河截流。"他鬼使神差地落下一子，将裴照的黑子切成两段。

"你！"裴照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耍什么花招？"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青筋暴起，倒真像是被激怒的野兽。沈砚之却异常冷静，云纹棋子的温热顺着掌心蔓延："继续。"

接下来的棋局堪称惊心动魄。裴照像是被激起了斗志，每一步都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而沈砚之在老者的指引下，将"山河流"的分断技巧运用得行云流水。当裴照的大龙被彻底围困时，他盯着棋盘足足五分钟，突然笑出声来："有意思，真他妈有意思！"

他重重一拍桌子："算你赢了！从明天起，老子就是围棋社的人！"说完抓起篮球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补了一句："小子，你这棋路......有点狠啊。"

江临目瞪口呆地看着裴照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又转头看向沈砚之："你......你怎么做到的？他刚才那手中央打入，连我用AI算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沈砚之正对着空气轻声说了句"谢谢"，而他面前的空气，似乎泛起了一丝肉眼难辨的涟漪。

暮色渐浓，沈砚之走出社团楼时，晚霞将云纹棋子染成琥珀色。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第一条是母亲发来的："今晚多带些辣椒面回来"；第二条是江临的："明天中午12点训练，裴照说要带新棋盘"；最后一条来自陌生号码："清澜棋馆，明晚八点，带好棋子。——萧明修"

沈砚之抬头望向天边燃烧的云霞，突然想起祖父常说的那句话："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而此刻，他手中的云纹棋子，正带着温热的余韵，仿佛预示着一场注定不平凡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