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那李公子有什么好的

夜色深沉，袭人捧着鎏金暖炉站在廊下，指尖无意识地着炉身上浮雕的缠枝莲纹。

晚风掠过她鬓边散落的碎发，带着深秋特有的凉意钻入衣领。

她望着听雨轩内渐次亮起的灯火，喉头微微发紧。

"姐姐怎么还在这儿吹风？"

鸳鸯提着食盒从游廊转过来，见袭人立在风口，忙将一件杏色披风搭在她肩上，"公子方才问起你呢。"

袭人闻言手指一颤，暖炉险些脱手。

她强自镇定地拢了拢披风，嗅到衣料上残留的沉水香——这是李斌平日熏衣用的香料。

这气息让她想起昨夜锦帐中，那人呼吸拂过她后颈时的温度。

"我这就去。"袭人低头掩饰泛红的脸颊，却见鸳鸯正意味深长地瞧着自己。

鸳鸯忽然凑近她耳畔："姐姐放心，今早的事我们都不会说出去的。"

袭人耳根轰地烧起来，急急摆手："我们什么也没..."

"知道知道。"鸳鸯抿嘴一笑，将食盒塞进她手里，"这是厨房新做的枣泥山药糕，公子说让你带进去。"

捧着尚带余温的食盒，袭人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而入。

屋内烛火通明，李斌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翻阅医书，听见声响抬头望来。

他今日换了件月白色家常服，发髻松散地挽着，在烛光下整个人如笼着一层柔光。

"来了？"李斌搁下手中朱笔，目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停留片刻，"正好有些饿了。"

袭人忙将食盒放在紫檀小几上，动作间一缕青丝垂落肩头。

她正要屈膝行礼，忽被李斌虚扶住手腕："说过多少次，私下不必多礼。"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薄纱衣袖传来，惊得袭人向后小退半步。

这反应引得李斌轻笑，他径自打开食盒，捏起一块糕点："你尝尝？"

"奴、奴婢不敢..."袭人盯着递到唇边的枣泥糕，呼吸都乱了节奏。

昨夜暖床时不小心滚入李斌怀中的画面突然浮现，她甚至能回忆起对方中衣上龙涎香混着体温的气息。

李斌却执拗地举着糕点，眼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笑意。

袭人只得微微张口，却在触碰食物的瞬间感觉到对方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下唇。

这似曾相识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昨日清晨他教她抚琴时，也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触碰。

"味道如何？"李斌收回手，状若无意地将碰过她唇瓣的指尖在帕子上擦了擦。

袭人垂眸细嚼，实则食不知味："很...很香甜。"

屋内陷入微妙的沉默，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窗外传来巡夜婆子模糊的梆子声，己是二更时分。

袭人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心跳如擂鼓。

她该去暖床了，可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挪不动步子。

李斌忽然开口，"你先去休息，我再看会儿书。"

袭人闻言抬头，正撞进他含笑的眼眸。

那目光中分明写着邀约，让她想起昨夜他说"被子太凉"时也是这般神情。

她绞着帕子低声道："那...奴婢先替公子暖着被褥？"

李斌唇角微扬，伸手拂去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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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莺儿端着铜盆穿过垂花门时，正遇见鸳鸯在廊下晾帕子。

两个丫鬟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袭人姐姐还没起？"莺儿压低声音问道，眼睛瞟向紧闭的东厢房门。

鸳鸯拧干手中丝帕，水珠溅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痕迹："昨夜二更才歇下。"

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公子今早特意吩咐别吵醒她。"

莺儿杏眼微睁，正要细问，忽听屋内传来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两人连忙噤声，端着洗漱用具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

李斌己经自行穿戴整齐，正在系腰间玉带。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侧脸投下斑驳光影，勾勒出分明的下颌线条。

见她们进来，他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保持安静。

莺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屏风后的榻上隐约可见袭人熟睡的身影。

小丫鬟顿时会意，轻手轻脚地放下铜盆退到外间。

首到走出听雨轩很远，她才敢开口："鸳鸯姐姐，你说袭人姐姐是不是..."

"主子的事少打听。"鸳鸯打断她，却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听雨轩的方向，"你今日不是要去见薛姑娘？再耽搁可就迟了。"

莺儿这才想起正事，匆匆往蘅芜苑赶去。

路过一片竹林时，她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发间新得的珍珠簪——这是昨日李斌赏的，说让她"好好当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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蘅芜苑内，薛宝钗正在临窗绣一幅蝶恋花。

蜜合色的衣袖随着针线起落微微晃动，露出腕间翡翠镯子的一抹碧色。

听见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问道："公子平日几时用早膳？"

"回小姐，辰时二刻。"莺儿跪坐在绣墩旁，从怀中掏出个小册子，"这是奴婢记下的公子起居习惯。"

宝钗这才搁下绣绷，接过册子细细翻阅。

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纸页上，显出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喜饮六安瓜片，不喜龙井；

写字时爱用李廷珪墨；睡前必读两页《世说新语》...

"这个月可有生人拜访？"宝钗指尖停在"交际往来"一栏。

莺儿想了想："前儿个琏二奶奶来过，和公子谈了许久酿酒的事。还有..."

她突然压低声音，"周贵妃宫里的夏太监来送过两次东西。"

宝钗眼中精光一闪，取过案上青玉镇纸压住被风吹起的纸页："送的什么？"

"第一次是个锦盒，奴婢没见着。第二次是..."莺儿忽然噤声，因为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妹妹整日打听这些做什么！"薛蟠一脚踹开虚掩的房门，满身酒气地闯了进来。

他腰间挂着的汉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宝钗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收入袖中，示意莺儿退下："哥哥这是又吃醉了？"

"我没醉！"

薛蟠一屁股坐在黄花梨圈椅上，震得茶几上的茶盏叮当作响。

他通红着眼睛盯着妹妹，"你马上就要选秀了，还天天往那个李斌跟前凑？他算什么东西！"

宝钗示意小丫鬟换上新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哥哥慎言。李公子是荣国府贵客，我们做客于此，理当以礼相待。"

"放屁！"薛蟠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盖跳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李斌不过是个闲散宗室，能跟皇上比？"

他猛地凑近宝钗，酒气喷在她脸上，"咱们薛家如今就指望你进宫得宠，你倒好，跟个野男人..."

"哥哥！"

宝钗终于沉下脸，手中茶盏重重一放。

瓷器碰撞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麻雀，也震得薛蟠一时噤声。

屋内陷入死寂，只有更漏滴水声清晰可闻。

宝钗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袖中册子的轮廓，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良久，她缓下语气："我自有分寸。"

薛蟠却突然暴起，一把掀翻了茶几。

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褐色的茶汤在青砖地上蜿蜒如蛇。"你有分寸？你有分寸会天天打听那小子喜欢什么茶什么香？"

他指着宝钗鼻子骂道，"我这就去找母亲说道说道！"

看着兄长踉跄离去的背影，宝钗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

她弯腰拾起一片碎瓷，锋利的边缘在掌心留下浅浅红痕。

莺儿慌忙上前要帮忙，却被她抬手制止。

"去准备些玫瑰露和茯苓糕。"宝钗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说公子午后常去听雨轩后的凉亭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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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听雨轩后的凉亭内，李斌正在石桌上摆弄一副象牙棋。

见宝钗袅袅婷婷地走来，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却故作惊讶地起身相迎："薛姑娘今日好雅兴。"

宝钗今日特意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纱裙，发间只簪一支点翠步摇，行走时如碧波荡漾。

她盈盈一礼，将食盒放在棋桌旁："听闻公子爱棋，特来请教。"

李斌目光在她微红的指尖停留一瞬，忽然笑道："姑娘手怎么了？"

宝钗下意识将手缩回袖中，却不慎带出一角纸页——正是莺儿记录的那本册子。

她心头一跳，却见李斌己经若无其事地转身去摆棋子。

"听闻姑娘棋艺师从周大学士？"

李斌执黑先行，在棋盘右上角落子，"当年周老让三子与我对弈，我还是输得惨不忍睹。"

宝钗不动声色地将白子落在三三位："周老严苛，学棋时没少挨戒尺。"

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十余手，棋局渐入佳境。

宝钗趁李斌沉思时，状若无意地问道："公子觉得今年选秀，会侧重哪方面的才艺？"

李斌捏着棋子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忽然将黑子落在出人意料的位置，同时抬眼看她："琴棋书画都是幌子。"

他声音压得极低，"关键是看谁能生养。"

宝钗耳根一热，手中白子啪嗒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好几个棋子。

她慌忙去捡，却不小心碰翻了食盒。

玫瑰露泼洒在石桌上，沿着棋盘纹路流淌，将黑白棋子都染成了淡红色。

"抱歉，我..."宝钗手忙脚乱地擦拭，却见李斌忽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指尖沾了玫瑰露，在她腕间画下一道嫣红痕迹。

"无妨。"李斌凝视着那道红痕，声音低沉，"其实选秀名单己经拟好了。"

宝钗心跳骤停。

她看着对方用沾着甜露的指尖在石桌上写下一个"薛"字，阳光将液体照得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