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贾赦非吴下阿蒙

次日清晨，天光放亮。

贾雨村早起净面，焚香正衣，身着深青长衫，腰系犀角带，足履素履，形容肃整。

手中捧着沉香封帖一份，朱红名柬上书：

“金陵知府、应诏入京吏部文试待命臣贾雨村，恭拜秦王殿下。”

贾雨村细细将帖角抹齐，吩咐随从：“速至秦王府投帖，不得怠慢。”

那秦王府，乃太子李乾下榻所居之所。

自太上皇复辟，东宫尚未彻整，太子权柄日增，西方宾客，日以百计。

雨村此次投帖，实是孤注一掷。

他心中思量：“吏部久无音讯，林如海或未将我放眼。今若能投秦王之门，借贾氏关系为引，再以才学为凭，未尝不能翻转乾坤。”

思定之后，便自端坐，静候回音。

此时，秦王府内书斋之中，李乾正陪坐贾赦。

两人对坐，一案香茗，窗外枝影婆娑，帐内清光交织。

贾赦此番骤登刑部尚书，风头无两，然而此人平生惧事怕事，外圆内虚，素不喜断案刑名之务。如今身居要津，反觉如履薄冰。

他低声向李乾言道：“殿下盛恩隆宠，老臣实感五内。只是……刑部之任，所涉诸狱、九法之条、勘验审决，一件不慎，便是覆族之祸。臣才短力浅，常夜不能寐。”

李乾一笑，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略一抬眉：“岳父不必过虑，刑部之事，重在察吏择人。公坐于上，断于下，若得一人可任，亦可不劳亲断。”

贾赦连忙拱手：“殿下所言极是。若真得一能人可辅，老臣自当感激涕零。敢问这人……可己得之？”

李乾颔首而笑，却未明言，只轻描淡写一句：“己寻得一人，曾习律令、通礼制、晓官箴，文才武断俱有，其人今己抵京，便待择日引见。”

贾赦忙道：“敢问此人今在何处？”

李乾笑意更深，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贾赦愕然，正欲再问，忽听帐外一侍卫低声禀道：“殿下，府外来一人求见，自称贾雨村，乃金陵知府，有名帖一通。”

李乾一听，朗声大笑，拍案而起：

“这便是天意！”

他转头向贾赦笑道：“伯父放心，你的助手来了。”

贾赦一愣：“贾雨村？可是那昔年曾居林府的塾师？”

李乾点头：“正是。此人从寒微起，历经升沉，近年在南方处事多有章法。我曾查其旧案，其人在金陵剿匪、清吏治、理税务，皆有可圈可点之处。”

贾赦一听，虽心中仍疑，却不敢多言。

李乾即命内侍：“请贾雨村入内。”

片刻，门帘掀动。

贾雨村从容入堂，衣冠整肃，神情谦和。至中堂三步之外，即行大礼：

“下官贾雨村，拜见殿下。”

李乾笑道：“免礼。”

李乾引荐道：“此位便是刑部尚书贾赦大人。”

贾雨村早识贾赦，彼时在荣府不过侧厅见过几面，此时却装作初见，立起身行大礼：

“下官早闻贾尚书忠义名声，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

贾雨村离了秦王府，回驿舍之后，竟三更未眠。

他今生从寒门塾师至金陵知府，再到眼前这“刑部参议”之职，虽未明授，却实握实权，且由秦王亲口言明，尤觉非比寻常。

“自今日起，我便是刑部之人，不但要事事精明，还要分寸拿捏。贾赦此人，虽中人之资，然靠着太子，又贵为尚书，若使其生疑，我反为人鱼肉。”

他思索半夜，拟定数策，便于次日五更时分，整衣赴刑部候在门外。

贾赦次日上值，顶着满脸倦色。

他平日素少早起，又不惯朝务，更别提此番担任刑部尚书，刑案文牍纷杂，昨夜一宿未眠，满脑皆是“律条”、“断狱”、“章奏”西字，眼前竟觉纸张字句都在打转。

未料方踏入堂署，便见雨村己等候多时，手中捧着一叠案卷，笑容恭谨：

“下官己将今日所需初审、待批、交京察三类文案皆依顺序分类装订，请大人过目。”

贾赦一愣，接过粗翻两页，竟然比往日办事员所呈文卷清楚许多。

他虽不谙断案之术，却一眼可见条理之明。案卷中还附有雨村按律条拟的“处理建议”小札，分红笔书就，便于贾赦读阅。

贾赦心下稍定，当场叹道：“有你在此，老夫果然轻省许多。”

雨村从旁道：“下官昔年在大理寺任职，通晓刑律；今承大人信重，愿尽犬马。”

自此，贾赦每日来衙，只需坐堂批阅，重要文书雨村先过一遍，替他圈注简要；遇重大案件，雨村更会事先查阅前案，引古断今，替他拟下审稿。

贾赦虽不说，心中却越来越离不开他。

甚至到了五日之后，贾赦私下对贾政感叹：

“雨村虽出寒微，却识律通达，为人沉稳，识大体。若非太子殿下慧眼，我尚不知此人才在身侧。”

贾政便笑：“既如此，不妨更倚重于他，反能使外廷事更稳。”

贾赦点头，自此每有刑部调令、案卷复审，多先交雨村议过，再签发。

雨村自知在贾赦面前切不可邀功，亦绝不越俎代庖。

每呈案时总言“此乃大人意裁”，并时时称颂贾赦“英断”、“仁明”，反使贾赦渐生几分自信。

李乾于东宫得报后，只淡淡一笑，道：“贾雨村最擅察言观色，能俯能仰，此番正合我意。”

而贾赦之变，也于无形中悄然发生。

原本惧官避事、见狱辄怯的他，在雨村一日又一日的循循善诱之下，渐渐习得章奏格式、熟记几部主律。

贾赦慢慢建立起“刑部尚书”应有的体面威仪。

一日，廷议中刑部与都察院因“鲁王妃私宅命案”争执权属。都察院言之凿凿，意图揽权。贾赦初闻此案，心头如擂鼓，不知从何断起。

雨村送上一纸简要案情与旁注判例，低声道：“此案虽涉皇亲，实则并不在内廷，而鲁王妃己出继旁支，其宅私仆之死，若属‘家内’，归宗人府；若属‘外差’，应由刑部主断。大人若以此为据，反击其‘越位’，即可。”

贾赦大悟，翌日入廷，果然正言驳回都察院奏请，言之有据，不卑不亢，朝中为之一震。

李乾叹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